那年,那田,那药
(一)
金黄的麦浪,雪白的棉花,郁郁葱葱的玉米地,还有,秋天树上挂满的果子,画中的农村,如此美丽,农民到了收获的季节,如此欣喜。可庄稼欠收绝产时,农民的无奈和辛酸,如果你不是农民,是永远都体会不到的。
田地,以前是农民赖以生存的东西……
很小的时候,还是在队里,田里的庄稼唯一加的肥料是动物的粪便,用那个种出来的粮食,有一种天然原始的香味儿,经济作物,黄烟和棉花也没听说长什么样虫子。也没记得他们打过农药。
但是,光施粪便庄稼产量太低,后来小麦就开始追加了化肥,就从亩产150斤到了亩产800斤。
化肥,让人们告别了忍饥挨饿的日子,让人们尝到了甜头,所有的农作物都开始了大肆使用化肥。我记得,每年父亲就花费大量的金钱,买回家的化肥一袋袋地摞在过道里,堆的老高。
也许是化肥促进农作物生长,而虫子也被催生着生长吧,我记得从那时开始,父亲就开始买回家农药,为地里的庄稼除虫子。
而繁殖得最快的,就是棉铃虫了。
现在的我每年夏天回老家,看到棉田里那些美丽的花朵,就想起当年我种棉花的日子,就会条件反射般地,鼻尖涌上一股1605农药的刺鼻的味道。
(二)
1992年,村子里被乡上规划了一大片土地,扶持种棉花。
我们家有五亩地也在其中。
那是我在家务农种棉花最多的一次,也是虫灾最严重的一年。
初春天气还很寒冷,所以棉花是先在那个塑料棚里面育苗,幼苗长成后,天气变暖,就可以移栽了。
记得那年,为了让幼苗长得旺盛,成活率高,就把每一个种子撒到一个个用各种肥料制成的营养钵里面,就像现在花卉市场卖的那些盛肉肉的小盆盆,道理是一样的,差不多的东西。
农时是按节气来的,所以耽误不得,父亲又刚好腰椎突出,我和母亲用了十多天才把那一万多个营养钵做好,撒下种子就等出苗了。
营养钵出苗率几乎百分百,到五一的时候开始移栽了。
我们把一棵棵长势喜人的幼苗移到田垄里,浇水,封口,最后在铺上一层地膜,前期工作就基本完成了。
棉花论起来比黄烟省事多了,栽上后,追加了化肥,然后除除草,除除虫,再除去多余的枝叉,基本上就这些,而黄烟是需要掰下来烘干,再做成一把一把的,摞紧,压平,程序复杂繁索。
本以为种棉花可以轻省了,我有时间可以去工厂多赚点钱。可是,大自然的灾难让人无处躲藏。
棉花长到了夏天,正是开花的时候,田野里开满了红的白的美丽的花朵。
我正陶醉在那片花海,突然发现不对劲,很多花都不正常地掉落,就像被虫子咬过,对,是被虫子咬了,天哪!怎么那么多,?
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花心里忙忙碌碌,棉桃上还有大个的。
这么多虫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我昨天刚打过药啊?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没什么问题呀?
地邻过来了,说:“你快去看看吧,懒汉光头家的棉花地里满了虫子,”我带着哭腔说:“我们家的也满了”。
我跑到光头的地里一看,头皮一阵发麻,他家的棉花,桃子几乎一个不剩,花朵眼看着被虫子咬着往下掉。
我突然一阵晕炫。
清醒了一会儿,我撒腿往家跑。
我跟父亲两人一人一个喷雾器,抓起农药瓶子往棉田狂奔。
一边跑我一边嘟嘟囔囔,“还来得及,但愿还来得及,怪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早点发现呢?”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兑好药水,背起喷雾器,一边狠命地打气,一边喷头对着棉花一阵猛喷。
五亩地啊,一遍药下来,我累摊了,坐地下起不来了。
那年,也不知是咋回事,是天灾吗?不知道。
有人说,是懒汗光头不打农药,他家地里的虫子到处爬,爬到邻居的地里,传染过来的。我地邻家的棉田也是密密麻麻。
我们采取了紧急措施,在新的花还没长出来之前,一定把虫子全部杀掉,杀!
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有可能血奔无归。
我弟妹们的学费啊!!!
从第二天开始,我跟父亲奋战在棉田,每天都打药,除了打药,还是打药。
而母亲,就带领我那放了假的弟妹们,打棉花叉。
她们一边掰那些多余的枝叉,一边捉虫子。
棉桃上有些大个的,肥肥胖胖的大青虫,把桃子上咬一个大窟窟,头拱在几面,露出半截身子,在蠕动着,妹妹把它从窟窿眼里抽出来,夹到一个棉花叶子里,用手使劲捏,尸体粘了,烂了。
天热得人就像被蒸了包子,人们忍受着难闻的药味,背着五六十斤的喷雾器,从早到晚,在田里穿梭忙碌着。
我每天身上总是湿漉漉的,就没干过,喷雾器的打气筒每打一次气就会从上面的小口往外涌,顺着衣服领子灌到脖子里,然后再顺着脊背往下淌,一直流到脚后跟,我浑身上下一股浓浓的药味。
熏得我头一阵阵疼。
那时候最有效的就是1605,也不知是虫子有了耐药性还是假药,我倒一瓶盖纯度百分百的1605,抓一个又大又长的老虫子放进去,过一会儿,他还在里面活蹦乱跳。
我失望极了,它怎么还不死啊?父亲说,农药是稀释了才见效,
这是什么罗辑?!
但是,不管怎样,通过我们的不懈地努力奋斗,这茬虫子总算控制得差不多了。
我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同样每天打药的地邻说,懒汉光头从来不打药。
我的老天!!!
我跑到他家地里,一片惨不忍睹,棉花几乎成了光杆,大大小小的虫子密密麻麻,争先恐后的啃噬着仅有的那点叶子。
而跟他紧挨的邻居叫苦连天:“他懒得像摊泥,不打药,我就得紧着打,不然他家虫子就都爬到俺家地里,有啥办法?愁死了!”
最后,没办法,我们几家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帮懒汉打药。
我们几家轮番在懒汉家棉田里奋斗了好几天,才消灭了一茬。
太晚了,再长出新的棉桃,也赶不上节气了,天气专凉,棉桃停止生长,他家到秋后,棉花绝产。
(三)
那年夏天,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1605的药味!
田间地头的青草,一片绿油油,也被农药浸染了,谁也不敢拔回家喂兔子,喂猪。
村子里那些养鹅的,养鸭的,都不敢到棉田边来放牧了。
打药的人们,好像被浸泡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农药缸里,走到哪都逃不出去。
而棉铃虫,好像对药物有着顽强的抵抗力,还是在一茬又一茬地繁殖。我们就一茬接一茬地消灭。
一直坚持到秋后,天气转凉了,有些成熟的棉桃开始开出雪白的棉花,那些怕冷的棉铃虫才渐渐的消失。
跟虫子的战斗持续了一个夏天,
棉花还是减产了一半。望着地里稀稀拉拉的棉花朵,说不出的揪心。
棉花地里投进去的,化肥,种子,地膜,再加上买地的钱,还有那无数瓶的农药 ……
帐都不敢算了……
彻底赔钱了。
还有弟妹们的学费……
那年秋天,收获的季节,而我们家,新添的,又是一笔巨额的债务。
从此后,家里再也没有种过棉花。
再也没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