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前走

人生的路很长，长路漫漫，漫无目的，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向前走。

小面团的周岁宴，张弛和夏至初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也就是店里的几个服务员。

只有一位特殊的客人，远道而来。

王强。

很长时间没见，王强的头发上多了几簇白发，岁月不饶人，添了几分老。

不过依旧意气风发。

王强感慨眼前的一家三口，也是让人羡慕，不想自己变成了一个有点钱的单身老男人。

王强抱着小面团，红扑扑的小脸蛋，软乎乎的小身子，激动的溢于言表。

小面团从来不让陌生人抱，没想到第一次看到王强，就是冲着王强笑。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妙不可言。

张弛和夏至初请王强去家里坐坐。

张弛和王强喝了几杯酒，拿出一个黑色的箱子。

推到夏至初的面前，夏至初抱着小面团，一脸错愕。

这是一百万，专门给你，我知道你们的店做得不错。我这次来，第一是来看小面团，第二是来买夏至初的烧麦秘方。

夏至初赶忙回绝。

这钱我们不能要，你要烧麦的配方，我写给你就好了，我亲手一步一步教你做。哪里还需要付钱？

王强微笑了一下，又拍了一下箱子。

这钱可不单单是为了烧麦，更是你这个人呐。南方的烧麦主要是甜口的，所以我打算用你的名字先开一家烧麦馆，试试水。

烧麦又叫稍梅，因为形似梅花，皮薄馅大，以肉类为主，可加白菜大葱等配菜。

至初烧麦馆。

人间至味，至初至味。

张弛在旁边听罢，连忙摆手。

千万不可，强哥，你这也太唐突，万一赔了怎么办？万万不可。

张弛给夏至初使眼色，让他赶紧再劝劝。

没想到，夏至初抱着小面团，站起来，给王强鞠了一个躬。

谢谢你，强哥，对我的信任，既然这事儿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试试。

张弛没想到，觉得夏至初肯定是疯了。

夏至初没想到，自己勇敢了一次。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路，自己向前走的每一步，也就铺成了路。

夏至初突然之间，有了一百万。她决定换一套高层上的小房子，也方便以后小面团上学。

本来看好了一套90平的，张弛突然问，能不能给自己留五十万。以备不时之需。

夏至初就把钱全放在了张弛那里，买房子的事情也就耽搁下来。

头脑店里有一个主要负责包烧麦的员工，后来被放到了收银的岗位，叫陈小凤。

陈小凤读的师范学院，实习的时候需要去山里支教半年。

大学的四年时间，让她热爱当一名老师，再加上平常也是一个在学校积极表现的学生，家里条件虽然一般，但是勇于担当，敢于吃苦。

实习的时候有几个名额需要去山里支教，陈小凤主动报名。

和同系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被分配到了零县。

这个戴眼镜的男生，平常少言寡语，不善于和人打交道，老师就也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这个男生叫石磊。

石磊和陈小凤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然后又拎着行李箱爬了一小时的山路，气喘吁吁的找到了零县一中。

这时天色已晚，学生们已经放学了。学校三层教学楼黑压压的一片。

校长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安排在一个朱姓村民家住下。

老朱，一个四十岁的老光棍，为人极懒。院子里有两间房子还空着，正好石磊和陈小凤一人一间。

毕竟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所以每次陈小凤都等石磊下班了才一起回家。

村里的孩子，努力，用功。眼睛里充满着对于知识的渴求，唯一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

整个学校一共只有三十个孩子，二十八个都是男孩。

还有两个女孩，马上就到十五岁，准备嫁人，已经把彩礼给了，三千块钱。

女孩的家里人都觉得，一个女孩家家，读书无用，找个人嫁了，生孩子才是对的。

村里还有很多女孩子，都在家里承担着农活，家务，照顾弟弟的责任。

很多大于十二岁的女孩，都来月经了，可是她们不知道什么是卫生巾。

一般都会拿卫生纸叠几层用。

陈小凤一个星期跑一趟城里，去买很多卫生巾，回来发给女孩们儿。

还给她们讲很多生理卫生的知识。

还给她们带一些有关成长的书。

还给她们讲很多女孩也需要读书，不能一直被捆绑在家里，白白牺牲。

要知识改变命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村里的女孩们很喜欢这个知心的大姐姐。

但是村民们很讨厌陈小凤，因为女孩们一有时间就抱着一本书在那里看，他们觉得就是在偷懒，不好好干活。

有很多女孩都吵着想回学校读书，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

恶魔准备了很久，准备好了毒手。

这天晚上，云朵黑压压的挤在一起，把月亮藏起来。

本来晚上就昏昏暗暗的村里，更黑的浓烈了许多。

陈小凤和石磊下班回来，各回各屋。

老朱和两个村民在喝酒，骂骂咧咧的声音冲破那个破屋子。

只听一个酒瓶子破碎的声音，三个平均年龄四十岁的男人借着酒劲冲到陈小凤的屋子里。

一个扒掉她的衣服，一个把她压在床上，一个人在旁边拍手叫好。

陈小凤在拼命挣扎，大声哭喊。

石磊破门而入，被拍手叫好的重重的扇了一巴掌，眼镜飞了好远。

石磊落荒而逃，去找眼镜，再也没有回来。

陈小凤挣扎中摸到枕头边的剪刀，一把刺到了压在身上男人的屁股上。

就这样石磊顺利毕业，还拿到了一笔奖学金。

陈小凤被赶出了村子，被赶出了学校。

她在大街上失魂落魄的飘荡了一个月，睡在桥洞底下，饿了就翻垃圾桶。

身体坚持不住晕倒在头脑店的楼梯下，张弛救了她。

陈小凤平时话不多，很少抬起头看人。

一晃眼，陈小凤也是店里的老员工了，张弛就把让她收银去了。

有一天，店已经关门了。晚上十点，夏至初来店里拿东西。

刚走到店门口，就看到漆黑一片中透着一束光。夏至初手里握着钥匙，没有开门，而是静静地趴在门上，看一看究竟。

里面的人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些，正往包里塞。

这时夏至初打开门，冲了进去。

打开了门旁边灯的开关，店里顿时亮了，照亮了鬼鬼祟祟干坏事的人。

原来，是陈小凤。

在偷钱。

陈小凤一脸惊慌失措，手开始发抖，手里的钱还没有塞进包里，全滑落到了地上。

开始哭，开始解释，开始请求原谅。

陈小凤有个弟弟，陈小凤的妈极度重男轻女。她上学的时候就需要打工，贴补家用。

她弟弟现在八岁，想要一个电话手表，因为班里的同学都有。

陈小凤如果不给买，回家就被拧耳朵，扇耳光，无止尽的指责和谩骂。

平常陈小凤的钱除了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剩下的都给她妈妈了。

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笔开销，让陈小凤心生歹意，也不敢偷太多，想着积少成多。就每次拿个五块十块，不容易被人发觉。

陈小凤做坏事被发现，心想完了。老板娘绝对让她滚蛋了。

夏至初知道陈小凤也是个可怜的人，这次问清楚了原因。

也没有太为难她。

夏至初给陈小凤每个月工资涨了一千块钱。

并让她对于家里保密，自己留着。

夏至初从包里拿了点钱放在陈小凤的手里，这个是买电话手表的钱。

如果以后再有什么困难直接说，不能再偷店里的钱。

陈小凤豆大的眼泪成串的掉，声音哽咽，说不出一点话。

夏至初让陈小凤赶快回家休息，第二天还要上班。

陈小凤握了握手里的钱，给夏至初鞠了一躬，低声啜泣，转身跑走了。

时间一直在走，一直往前走。岁月还未白首，四季轮回，又是一年春秋。

小面团已经三岁了，到九月份就要上幼儿园。

过完年的这个春天，夏至初准备和张弛看看房子，看看幼儿园。

夏至初和张弛说了这件事，张弛信誓旦旦满口答应。

就是一个平静非常的夜晚，夏至初一家刚吃完晚饭，张弛在厨房洗碗。

突然有人砸门。

夏至初起身一个人去开门，刚打开门，就被两个壮汉推进屋里。

两个壮汉进到屋里，随手拿起一个凳子就把电视机砸了。

小面团吓得哇哇哭，夏至初赶快把小面团抱到怀里。

张弛从厨房跑出来，拦在两个壮汉面前。

一个壮汉抬手就扇了张弛一个耳光。另一个壮汉走到了夏至初面前。

拿出了一张纸条，夏至初首先看到两个字

欠条。

然后是欠款二百万，张弛的名字和手印。

夏至初一脸疑惑，看向张弛。

张弛却眼神躲闪。

壮汉说，三日之内，还钱。

否则……

两个壮汉说要就扬长而去。

夏至初看了一眼被砸烂的电视，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夏至初怀里的小面团还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惊吓哇哇大哭。

她走到张弛面前，准备问清楚。

还没等夏至初张口，张弛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张弛用手里本来的一百万，拿去赌了。

胜率很大，以为能赢，想换一个更大的房子。

不曾想，不过是掉进了一个精心布好的局。

一夜之间，让本来简单幸福的生活跌落深渊。

二百万，一个何其庞大的数字。

张弛悔不当初，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想请求夏至初原谅，可是这样的弥天大错，又该怎么求得原谅。

夏至初抱着小面团到沙发上坐着，一声不吭。

就这样，夏至初把小面团哄睡了以后，又坐到沙发上，整整一夜。

夏至初抬头看着天上的月洒下的光，几分薄凉。

半夜时分，张弛一声没吭。轻轻的关上门，不敢打破这令人绝望的静。

他出去了，碰碰运气，求求人情。

凌晨五点，天蒙蒙亮。太阳带着人们一天的希望，升起来了。

张弛回来了，口袋鼓鼓囊囊。

从里面掏出一把钱，有零有整。

还有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几枚硬币。

一共23832元。

三天凑到了65000，那两个壮汉一怒之下，把头脑店砸了。

曾经的兢兢业业，付之东流。

夏至初看到心如死灰的张弛，就把早准备好的转让贴在了门上。

和所有的员工道了别，人生海海，江湖再见。

真拧了头脑店，就这样成为了过去。

夏至初和张弛没有吵架，没有闹离婚，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这让本就焦灼的张弛内心更加的不安。

他害怕夏至初因为遭受打击，想不开。

夏至初想哭，想草草结束，可是她还有孩子，她舍不得丢下她。

夏至初想怨，想恨，可是这么长时间，那么多苦难的日子也都过去了。

她不想，不想被生活打倒。

咬咬牙，向前走，边走边看。

店转让出去了，一百五十万。

把住的房子抵押给银行了，五十万。

一共二百万。

一切重新开始，又是苦难的日子。

人终究还是要活下去，咬着牙活下去。一片阴霾，看不见未来的日子。

夏至初和张弛开始推着小吃车，卖饺子。卖给深夜失意的人，卖给天还没亮开始奋斗的人，卖给饥肠辘辘的人。

张弛早上四点出摊，十点结束。

晚上八点到十二点。

夏至初主要在家包饺子，带孩子。周五周六晚上人会多一些，夏至初也会带着小面团去帮忙。

餐车下面有一块小地方，里面有一个小毯子，还有几本书，几个小玩具。

还有一个粉色的小帘子，是独属于小面团的天地。

在小面团小小的脑袋里，她还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有多辛苦和无奈。

她觉得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就很幸福。

有时候玩累了就睡着了，梦里面也是幸福的样子，有时候还笑出了声。

张弛的两鬓都白了，好像是一夜之间白的。头顶上也有一簇一簇的白头发，不知道什么就又冒出了新的。

夏至初头发还是黑油油的，脸上消瘦了几分，也没有太多怨天尤人。

特别是对待来来往往的食客，比原来更客气，更热情。

热气腾腾的小买卖，热气腾腾的饺子，慰藉着这个城市里孤孤单单，心灰意冷的人们。

时间久了，回头客越来越多。

特别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街上变得冷冷清清。

这个饺子车永远冒着热气，永远在等待着又冷，又饿，又委屈，又迷茫的人们。

一个春夏秋冬接着一个春夏秋冬，如此四季，循环反复。

春与春，夏与夏，秋与秋，冬与冬几多相似，身在其中的人们却被改了样貌。

这天晚上，马路上的人已经不多了。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又一次光顾饺子车。

她是丁当。

她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下，头埋在胳膊里，肩膀一耸一耸。

好像在哭，听不清楚。

夏至初把煮好的饺子端在丁当的桌前。轻声提醒。

乖乖，饺子好了，快吃吧。

说罢，就坐在了丁当的身边，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背。

这时候丁当抬起了头，眼睛肿肿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丁当有些难过，但是肚子真的很饿。

所以她选择暂时放下情绪，没什么难过的事情比眼前的这碗饺子重要。

包括男人。

吃完了热乎乎，香喷喷的饺子，思绪回到了刚才的难过中，发现好像难受的浓度降低了很多。

对，就是男人。

被分手，被劈腿，被一个喜欢穿丝袜，高跟鞋，整容的女子挖了墙角。

听说，双眼皮是假的，胸也是假的，她说爱他的每一寸，包括腿毛。

诚实勇敢的夏至初说，这才是最假的。

丁当说，人真是奇怪。

原来两个人这么多年熬过了那么多重重考验，以为情比金坚。

一个戴眼镜，格子衬衫，不善言谈的理工男，就被一对大胸拐跑了。

身上那么多假的东西，他们看不出来是瞎吗？

还是只要乐在其中就够了。

他们需要一个贤妻良母在家当保姆，需要一个千年狐妖勾人心魄。

丁当，是一个报社的记者。

大学学的新闻学，凭借着一腔孤勇，从实习生的身份熬了三年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记者。

在她实习满半年的时候，丁当天真的以为，她的勤勤恳恳和任劳任怨，报社就会求贤若渴的留下她。

半年，一年，一年半，两年。

依旧没有脱去实习生的身份和每个月六百块的最低生活补助。

社里最近要深入调查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山里的新闻。

丁当自告奋勇，异想天开，一人前往，以身试险，独自暗访。

好像终于等到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其他同事之前也做了很多调查准备工作，收买了一个专门给村里拐卖女大学生的中介同行。

这个中介公司表面上是一个外贸公司，前来应聘的大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高工资，还有很多出国的机会。

吸引了很多女孩子。

一个公司就一个老板，一个秘书，一个司机。

有的女孩，一到公司看到这么简陋的环境，就知道这个公司不靠谱，装模作样的走完面试流程也就走了。

有的单纯的女孩，可就比较容易上钩了。

丁当专门去菜市场附近，买了几件便宜，款式老旧的衣服。

拿着一份假简历就去公司面试了。

面试流程很简单，只为了筛选眼前的女孩好不好骗。

丁当很容易就被面试通过了。

通知她第二天上午九点就来公司上班。

丁当心里虽然也害怕，不知道即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但是她心怀正义，只想立下一功，实习转正。

想要从此在新闻界在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丁当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专门比上班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老板心情大好，赞赏了她，夸她年轻有为。

秘书还专门给丁当带了早餐。

老板通知大家，国外要收一批玉米，所以今天要去村里转转，看看价格，做做调研。

到了万家村，已经六点，太阳开始下山了。

成片的玉米，高高的立在地里。

老板和村长在一旁寒暄，秘书和村长老婆也在说话。司机没有下车。

丁当站在一旁，两边说话的过程中，都不自觉的看一眼丁当。

丁当心里清楚，他们在达成某种共识，可是又不方便离得太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村长老婆热情的走到了丁当的面前，一顿夸。

边说边拉着丁当进了屋子里。

老板，秘书，司机开着车走了，地上的轮胎印子，被突然刮过的一阵风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