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通缉令19】

选择话题：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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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会是无聊的一天。他在清晨突然醒来，慢慢坐起身，惺忪地望着透着微微发蓝亮光的窗帘发呆。明明每晚睡不着，第二天却总是莫名早醒。昨天在公园里看老张他们下了太久的象棋，现在觉得大腿酸痛得很。不知道那几个总是在打太极的家伙，今天是不是也还在小广场。

他这样想着，转身下了床。最近关节总是一阵一阵地疼，会不会是得风湿了。犹豫着，他拉开抽屉拿出护膝穿上。这可是上个月儿子回家来送给他的礼物。这小子，娶了媳妇这么多年也没有带回来吃个饭，只知道把孩子丢在这儿，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哪管得过来。他啧了一声，趿拉着老布鞋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早晨五点的光并不怎么亮，而他却感觉有锥子直直地刺入了眼里，疼得他泪水直流。艰难地倒退两步，他紧闭双眼，应该是撞到了椅子，椅子脚垫和地板摩擦着发出了响亮而令人不悦的声响。房门在下一秒被人打开，一个年轻女人的脸朦胧难辨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爸，这么早醒了也不叫我一声，多危险啊。”她似乎紧张得很，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出现在他家里的女人是谁，可能是儿子雇来的保姆吧。管他叫“爸”？跟她可没那么熟络，下次可得跟那个出远门的不孝儿子抱怨一顿。

“没事，你去忙你的就好了。”他揉了揉眼睛，低着头径直往厕所走去。年纪大了，就连上厕所都变得不利索起来。吃力地掀起马桶盖、险些摸不到裤拉链，甚至连马桶的位置都对不准了。他眯起眼，瞟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瞳孔变成了蓝灰色，耷拉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条满脸长斑的沙皮犬，鼻毛跟扫帚似的伸出鼻孔，嘴唇上有翘起的白色死皮，还粘着一些又黑又硬的血块。不过，好像也已经忘记年轻时候的自己长什么模样了。

他在盥洗池洗漱，弯腰时似乎能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就像躺了人的摇椅，还像准点报时后、陷入沉默的木质钟摆。

差点忘了宝贝儿子。他用袖子抹了抹带有些许牙膏沫的嘴角，缓缓走到另一个房间，看着婴儿床上熟睡着的婴儿，伸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孩子的脸蛋。他有些困惑，为什么婴儿吹弹可破的肌肤，经由自己这满是老茧的手之后，却变成了粗糙干燥的触感。

在她去年告诉他怀孕的时候，他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那样露出灿烂的笑容，激动又惶恐。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担忧、兑现承诺的幸福和满足，对未来的未知和惧怕，统统涌上心头。

他不自觉勾起嘴角，想给正睡觉的孩子唱首歌，却发现干涸的嗓子里除了破碎的低吟，冒不出一丁点音符。算了吧，让她和宝贝儿子多待会儿。孩子长得多快啊，转眼就会爬会走会跑了，到了那时他还不忙得焦头烂额。干脆趁现在，再多享受一些作为年轻父亲的感觉吧。

比如说，在她产后终于身体恢复、回公司上班时，他就可以骄傲地把婴儿车推出去散步了。他小心翼翼地推动着婴儿车，唇齿间发出嘚嘚的声音，试图逗弄孩子，其实也想让路人看看他作为父亲的帅气一面。

温暖的父爱可不多见，在孩子长大以后大都变得隐忍而伟大，这可是一个成长的秘密。

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得意，但依然掩不住开心的笑。有很多路人在看呢，他在心里偷偷乐着。

镇上新开的一家肯德基，一定得带宝贝儿子进去看看。他这样想着，推开了玻璃门，点单之后，托着午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开始和儿子面对面一起吃饭。他把托盘放在桌上，将婴儿车摆在了自己的正对面，咧嘴笑了一下，坐下来享用午餐。

年轻人总是要尝试新事物，比如尝试把这个套餐吃光。他有些艰涩地吞咽着裹着脆皮的鸡块和略微生硬的米饭。今天才吃了几口饭就开始反胃了，也许是昨天吃得太饱了吧。吃完这个套餐，还有一个汉堡。细嚼慢咽，他看了看面前的婴儿车，又看了看玻璃窗外来往的路人，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在放着新奇音乐的西式快餐厅里坐了这么久，吃完饭，似乎已经是下午了。太阳往西边去了，他知道。还记得中学时候和她约会，也是在这样橘红色的夕阳下面，他羞红了脸，终于牵了一下她的手。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结婚了。没有婚礼、没有亲友的祝福，好像只有一本发灰的结婚证。绣着双喜字的大红色床单、她熬夜赶工时露出的瘦削侧脸、吵架之后遍地的瓷碗碎片、掉在地上的排尿管，还有刻着她名字的墓碑。

翻书一般出现的一幕幕画面，像根铁棍一下又一下击打着他的后脑勺。他疼得落下眼泪来，顾不得旁人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眼光。

不知道在往哪儿走，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梦。突然那个早上推开他房门的年轻女人站在他面前，他才恍然惊醒。

“爸，急死我了。我找了好久！你一个人推着空的婴儿车去哪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