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心》

    在子亮的学生时代，曾有三个老师待他极好。一个是初中班主任徐老师；一个是教语文的王老师。 徐老师知道他生活拮据便极为照顾，每年的补助金基本上都有他；王老师虽只教了他一年，却是第一个发现他写作天赋的人。这两位老师，在上高中后就再无联系。其实，在后来他还见过一次徐老师，只是徐老师对他的印象并不那么深刻，已经差不多快把他忘了。他于是在心里想：老师与学生好，都是一轮一轮的。孔子是桃李满天下了，可他的每个弟子都能叫出名儿吗？子亮这样想着，以后再遇到对他好的老师也不十分在意了，因为他觉得师生总有分别日。真到了分别后，再次相逢也只是做戏了。

    贾老师是子亮高中补习时候的班主任，教数学。子亮高考失利后选择了复读，贾老师那时是省级名师，一直带着补习班。贾老师教数学，恰巧子亮也爱数学，喜欢研究，就经常和贾老师交流。贾老师对子亮很喜欢，说他是执教这些年来优秀的门生之一。

    高考结束后，子亮被南方一所二本学校录取。他没给贾老师说。贾老师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把手机卡换了。按他的说法，到了外地省钱，从此就与贾老师断了联系。按他自己的说法，他考的成绩不好，辜负了老师的期望，已经没脸再和老师联系了。之后几年，子亮连曾经的学校都没再回去过一躺。按他的说法，他怕碰到熟人。子亮就是这么一个人，童年的孤寂，让他形成了以这种“自以为”的方式来应对世界。

    很多年过去后。子亮按照自己的人生规划，一步一步成了个人物儿。他毕业后先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后来成了专栏作家，出了几本书，有了名气，就挂个总编头衔写作。写了两年，交了个女朋友，叫贾玲，虽然之前不认识，但却是子亮的高中同学。子亮感觉生活一下子就开始变得丰富多彩了。和这个“高中同学”在一起，他可以在写作之余陪她逛街，困顿之时和她聊天，假期和她一起爬黄山。黄山，那是子亮一直想去的地方，从少年时期看《红楼梦》就产生的梦想，但十多年来一直没完成。这次，他终于去了，还有个女孩子陪着他。他感觉之前二十年的苦难人生终于过去了，之后的人生将会是一片光亮。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自亮”。

    从黄山回来后，子亮的女友贾玲一直想带他回家去。子亮也想去拜访贾玲的父母。他们约定好一个周后去。

    这天，xx中学的李校长给他打了个电话。子亮记得高中毕业时李校长还只是个主任，虽然没给他带过课，但听过他的名字。没想到一晃多年，李老师成了校长。子亮高兴地询问学校的情况。李老师感慨了很多。又说，高三的学生面临高考了，想请他来动员大会上做一场演讲，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子亮痛快地答应了。

    三天后，子亮到xx中学做着一场动人心扉的演讲。他没有专业演说家的那些华丽辞藻，也没有领导发言的磅礴气势。他就是随意地说着话，坐下的都是他的校友，他没必要造作。他聊了他的人生经历，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毕业。大学期间的事他很少讲，因为他觉得大学生活根本没有什么可讲。于是又讲了做编辑时候的经历，又到现在……

    学生们一个个耸着耳朵听着，当他讲起自己童年丧失母爱时，台下一片同情；当他讲起埋头写作出书时，台下一片赞叹；当他讲到恋爱的时候，台下又是一阵阵惊呼！

    子亮说，他已经十年没来过学校了，对此他是万分后悔的。同学们问：“既然热爱学校，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子亮说：“开始的一两年，我是怕见熟人们。因为人都有一颗爱比较的心。高考的不理想让我自卑，让我怕被人记得。但高考的失败又激发了我在另一方面的潜力，或者说解放。那就是文学。因为以前很少有时间去看关于文学的书，更没功夫去写作。离开了高中的校门，我感觉自己像脱出牢笼的鸟儿，我释放了！当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中，时间仿佛变得飞快，一晃就是十年。于是我又开始怀旧，怀人。直到我不再被人看不起的时候我才回来。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些曾经我以为瞧不起我的人，都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于是又孤独了！”

    子亮在演讲中热泪涌眶，李校长忙给他换了杯茶，让他歇歇。他平静下来，又讲了些考前注意的事项，做完了这场朴实动容的演讲。太阳已经落西，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和他合影。合完影，子亮瞥见了贾玲，贾玲原来也在下面认真地听他演讲。

    “这是我爸。”贾玲说。

    子亮被眼前这个五十多岁满嘴胡茬的男人惊呆了！

    “贾老师！”他不相信他见到的就是贾老师，或者不相信贾老师就是贾玲的爸爸。 

    半晌过后，还是贾老师先说话了：“子亮，好久不见。你长大了，有出息了！我为你高兴……”

    “老师……我……”子亮拉着贾老师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激动得落泪，贾老师的眼睛也湿了。贾玲说：“爸，我们回家说吧！”两人都会意般点了点头。

    太阳落下去了。红洇的操场上，一个自信的灵魂挽着他们蹒跚着离去，留下了一路的感激与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