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
从前那些记忆我会永远记着，这就是属于我的天长地久。
四月，时间是窗外的雨，一瞬盖过一瞬。
车窗开一半留一半，风的湿润气息夹着雨丝扑面而来。
车外的景象如同河中的浮物，随着河流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马路边发出警报的汽车，公园里坐着马扎闲聊的人，街角的灯落下暖黄色的灯影，烧麦的味道……一一抵达心底。
烟火是这样的。
大巴车飞快驶过市区，到了城郊。周遭热闹逐渐远去，只能看到零星几家便利店，女士牵着孩子走出店门，手里拎着满满一袋食品，平房外被搬进院里的椅子，开了一半的窗户，纱格细微的阴影拓在墙角，雨歇的天空明净如洗。
人间是这样的。
长久埋在工作里的我，终于有了一个不算长的假期，久违的回到家里恰好赶上亲戚来，一群人坐在饭桌前，我见到很多熟悉的以及不熟悉的面孔，有些人叫着我的名字，有些人只是目光短暂地停留。窗外的风刮的很大，小镇的阳光明媚又热烈。
我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记忆是一道光，将长夜照亮。
我的童年少年几乎一多半都是关于我姥姥姥爷的，从小便是他们看我长大，姥姥总是会做韭菜馅的馅饼，包胡萝卜素的饺子，擀白菜肉的馄饨。在外这么多年，这几种口味的东西我从未吃过，总觉得没有姥姥做的好吃，大概是少了家的味道吧。一个人无论走得多远，身边总有一些乡愁让我记挂。万千美食穿肠过，内心最怀念的却还是那一口腌黄瓜的味道。
那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雨天，我搬着马扎坐在纱门外，姥姥则拿着扇子倚在一旁的竹椅上，清凉的风穿透闷热已久的空气迎面吹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好像时间从来不曾流逝。我还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享受暑假的漫长以及姥姥每天做的各种好吃的。
那时西天经常能看到大片火烧云。接着晚风渐起，暮色四合，钴蓝天空下，各家各户飘出袅娜的炊烟。
那时的天很蓝，风很轻，云很淡，人很温柔。
我有点怀念当时的夏天，弦月之下的小城，耳边是清冽的晚风，那时的夏天总是很长，午后的课堂让人昏昏欲睡，少年人互相在本子上写着矫情的歌词，偷偷看着喜欢的人，悄悄耳语，说凉粉冰糕都甜不过他。
天长地久
那时候我们总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后来隔着岁月懊悔，原来那是最珍贵的青春。
在家待了几天我又一个人坐车返程，才四月屋外的阳光就已如此灿烂，每次回家姥姥总是会做一大桌的菜，不管人多人少，她总是做很多，让我多吃一点，从小吃到大的手艺简直塑造了我大半个口味。胖胖的饺子落进盘里，一个个吃着，像回忆一样在心里沉甸甸的。
我曾经想过多年之后去一个边境小镇，那里人烟稀少，推开门望山见水，悠长的叫卖声走街串巷，不时会有炊烟四起。清早走着去山下集市买瓜果蔬菜，毛笔宣纸，赶上黄昏迢迢，暮色无边，坐在院子里时而读书写字，或者烹煮做饭，“夜静春山空”，不再是遥远的梦，而是可以触摸的生活。入梦时我垂垂变老，在梦里却依稀年少。
可是现在我只想待在家人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有时候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的单薄得仿若一根线，稍不注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在一天突然想起来，内心一片潮湿。我也想永远的留在某一刻，只是一个人要走的路很长很长，走得越远，记忆里的人和事就离得越远。时间推着我们只能大步向前，连回头的片刻都不曾停留。
所以既然懂得了不能回头，就好好的再见吧。
在车上久违的想和少年时代的朋友通个话，也许是时间的疏远，我们在电话里竟不知该聊些什么。简单的寒暄过后，匆忙挂断电话。
过去，我们不管是感情还是友谊动不动就说要天长地久，殊不知，三五年不见，大家都变了模样。从电话里的疏远到无话可说，我猜想她会不会和我一样，其实很想问一问彼此的近况，但被距离越扯越远，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就像当时毕业，我喊她出去吃饭，她说有事去不了，很高兴你把我当朋友，谢谢你。
也许这就是我们作为朋友的结束，能够想起来的都是美好，遗忘的大概就是那些不开心和小争吵。现在想想原来真正能够天长地久的是回忆。
大巴走了许久，堵车了，便停下；走了一段，又堵车。我降下车窗的时候，感觉眼泪落在嘴角，再落到手背上。
“天气真好啊！”这样的声音涌入我的脑海——如同从亿万光年之前传过来。
我愣了一下，在日光里突然想起来，这是过去姥爷常说的话。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是舒展双臂，爽朗的笑着。姥爷走的时候我才上五年级，我没有哭很多次，为此我曾不止一次责怪自己，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思念，不一定是失去之时的歇斯底里，还有另一种想念的方式，是在有过他记忆的时间、地点里，突然间，不分场合地、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这样的状态，或许将绵延数年，甚至是数十年。而最初的自己，无从得知。
我没能见姥爷最后一面，却在来年的今日，想起他的声音。对着车窗睁着眼哭得无声无息。
“你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小时候姥爷曾经问过我。
我说：“想去环游世界。”
其实姥爷，在您离开之后我想过，其实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是与我爱的人们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惜，山高水长，再见无期。
山高水长，再见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