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愚戚风雪,焉识归来人 ▏读《陆犯焉识》有感 / Nycolas
我是在热火朝天的寒假里读完了《陆犯焉识》,这本书的分量和生命厚度让我足以爱上严歌苓。
有时候,我惊觉自己是个古典派。我喜欢那个年代的诸多作品,就像严歌苓偏爱描写那个时代的人——读了很多书却自由不得的男人、勤恪本分,不慌不忙的女人、被时代剥去了情怀的公子小姐们······
图片来自网络《陆犯焉识》就写了这样一个满腹经纶、热爱自由却被命运之手摁在泥土之中的没用场的人——陆焉识,也是被叫了二十多年的老几。
老几的前半生是风流倜傥、顺风顺水的,至少会让外人这么觉得。他有着近乎贵族的出身、天赋异禀、二十来岁就一口气读了博士、做了名校教授,放在现代人的眼中也是精英那波了。命运有时候很奇怪,给了你最好的东西,然后又拿走了你最想要的东西,譬如焉识心中的自由。
长子的责任感让他留下了恩娘,任由她哭得大珠小珠落玉盘还忍不住叫人怜惜她、讨好她;想要逃出家门喘口气,却被恩娘强行塞了个婉瑜,最后你还得感激涕零的顺从她的眼泪;纵使在国外社交场合混得风生水起,和外国女友打得足够火热,却意外发现自己不过是不被承认的外族人,逃无可逃,回了国。
是啊,你陆焉识是那种外表大方随和惯了的公子哥,对于国内的人情复杂竟天真无邪起来,即使做了教授,写几篇文章,也免不了被人口诛笔伐,卷入最为懊恼的政治漩涡。丢了饭碗、丢了祖宅、丢了巴巴指靠着你的一家子女人。
尽管支撑这个家的从来就不是他陆焉识。
恩娘说:“中国是个啥地方?做学问做三分,做人做七分。外国的人要紧的是发明这种机器发明那种机器,中国人呢,要紧的就是你跟我搞,我跟你斗。你不懂这个学问,你在中国就是个没用场的人。”
陆焉识就是这种环境下顶没用场的人,遇到凌博士和大卫这种腥风血雨的政治人士,就成了被推来搡去的棋子、枪杆,最后把自己给能耐进了大西北的号子里;遇到哭哭啼啼又满是主意的恩娘和乖乖觉觉、给什么就接什么的冯婉喻,他又成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好似任他们摆布和撒野的一家之主。
自由是何物,陆博士这样的高等人才是顶想拥有的。好在,重庆那几年,一个叫韩念痕的妖娆女人让他充分领教了。
图片来自电影《归来》老几的后半生基本上被耗在了西北大荒漠里,那里有无尽的兽、无尽的风雪、无尽的严苛和决绝,二十多年的牢狱生活,足以让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贵公子哥饱尝政治的残酷和人性的冷暖。
艰苦的大西北,有着凛冽的寒风冰雪,有着望也望不穿的光秃和灰心,多少年轻的年老的生病来来又去去,活下来竟是最大的幸运。那令人瑟缩的风和无数难眠的黑夜,可以将一个细皮嫩肉的陆博士变成随遇而安、机警敏觉、患上口吃的老几;可以让他仔仔细细回想起那个被他冷落了半生的安静的冯婉瑜;也可以让他一次次甩掉包袱、卸下不值钱的尊严,用强大的记忆力抒写着一篇篇爱的忏悔。
他半生致力于逃离的陆家,成了他心中的唯一软肋,那儿有婉瑜,有他和她一人一半的丹珏,为了这个,他陆焉识可以押上全部家当,蜕了层皮地赶往几十公里以外的农场,观看最后五分钟里一闪而过的女儿。这种对亲情的庞大热忱,足以让他立马死掉也面带满足。
图片来自网络看到了和婉瑜在自由下结合的产物,老几格外震动,为此他又加深了对婉瑜的爱慕和思念,逃狱的念头竟冒了出来。精心策划又万里走单骑,美好的愿望加上一点被算准了的天机,使得他成了那些年逃得最远的犯人老几。
如果你知道他为此遭受了巨大的磨难却甘愿不相认,出于对婉瑜和孩子们的关照而静静的选择自首,你就会了解一个人的悔悟和爱恋可以爆裂出多大的能量。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从来不提自己的二十年黑暗生活和诸多险中求生的刻骨经历,对于任何人,他都不说,因为说了他们也不懂。
他喜欢把这些经历和见闻写在脑子里,一遍遍念给他的婉瑜听。他知道婉瑜会懂。
归来时,他心心念念惦记的婉瑜忘了她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他牵挂的儿儿女女都有着自己庞大而难以消化的创痛,在等着岁月的慢慢抚平,谁不苦呢?只有陆焉识一个人吗?看清了儿女的自私和推搡后,他陆焉识的多余又能怪谁呢?怪风云诡谲的政治还是怪极具悲剧色彩的人格宿命?
婉瑜啊,终究只有她冯婉喻一个人是毫无所求的、红着脸的热烈爱着他陆焉识的,无论他是冷漠没用场的陆博士,还是让人躲避不及的无期罪犯老几。他过去最看不上的人和感情,最后成了他最为珍贵的一部分。
浪子回头也是一种人生,他陆焉识还好认清了自己的心。
自由啊,那是任何时代都最为奢侈的东西,你想拥有它,必得付出几十倍几百倍的辛苦和运气才能真正拥有它。专注于自己热爱的部分,写自己喜欢的文字,懒于人情世故,难道就得付出半个人生的代价吗?他陆焉识只是单纯一些,混蛋一些、后知后觉一些,犯着很多知识分子都爱犯的无关打紧的错误,凭什么要让他儿女不亲、半生囹圄?
陆博士没用场,在这片复杂的土地上。
但是他没有过抱怨和阴狠的复仇,无论十年二十年,他读的书、走的路永远是优雅的、笔挺的、有教养有尊严的。敌不过世事的摆弄,那就让自己的心胸肿胀起来,像大荒漠里那些苦乐又肥美起来的芨芨草、死了又活过来的牛马羊群一样,装下这一切无情的踩踏和渺小吧。
离开吧,带着最心爱的婉瑜,走到那草原和荒漠最深处的自由里去。
图片来自网络后记:
前几年张艺谋导演了严歌苓的《陆犯焉识》,改编成《归来》,陈道明和巩俐两位老师出演了陆焉识和冯婉喻。
剧情虽有较多改编,截取了这部知识分子的史诗的爱情片段,甚为感人。
不得不说陈道明老师的气质真的好,当然我更偏爱那个傻乎乎的老小孩冯婉喻。
每个月五号,镜前的婉瑜早早地梳好发髻、整理好衣妆,风雨兼程地去车站等待焉识的冯婉喻。
“我”什么也记不住了,甚至忘了陆焉识长什么样子,但是“我”不会忘记我爱过一个叫陆焉识的人,他被特赦了,我要等到他归来。
就像她去世前告诉焉识的小秘密:
“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
“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他已经在路上了。”
“哦。路很远的。”
婉瑜的最后这句话是袒护她的焉识:就是焉识来不及赶到也不是他的错,是路太远。
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