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长情刀|一念问心
(一)
夜凉,清冽的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
大雄宝殿里静悄悄的。
佛祖前的贡案上点着一只红烛,白衣和尚盘坐在佛像面前,眼缚白绫,双手合十,闭目不言。
风动,有人。
“都说冥想之人五感全封,你闭关养心怎还会听到外头的动静?”来人大笑,烈酒入喉,肆意张狂。
“佛门清净地,禁酒。”白衣和尚淡然道。他运转内力,竟看不出面前之人的来历功力,可见高手!
思索之间,突然一股血气涌上了和尚的心头。他连忙端坐好,手持佛珠,运行内力疏通经脉。不一会,和尚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来人不屑一笑。一股疾风而过,他翻身上了佛案,一脚踢开了桌案上的香炉贡品,也盘坐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和尚。他举起手,一整壶的烈酒就朝和尚兜头倾下。
白绫落下,来人对上了和尚的眼。
他笑着说:“和尚,我且助你修行。”
和尚不语,在他没有瞳仁的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二)
相传,西蜀中地有一不夜城。
不夜城居山而建,地形闭塞,灵气天成,物产丰厚,百姓富足。
不夜城百姓好善,不夜城百姓信佛。
不夜城中有五灯塔一座,高耸入云,彩灯环绕,金碧辉煌。
不夜成中有位名僧,法号爱佛,眼缚白绫,德高望重。每逢佳节,爱佛僧定会登临五灯台讲经。届时五灯台上彩灯明灭,台下百姓虔诚聆听。
明霞不灭,流云舒卷。紫光冲日,瑞气腾升。好一个不夜城!
“大雄宝殿上修行,你却心性不定。”那人看着额角青筋跳动的白衣和尚,笑道:“果真人都难逃七情六欲,谈什么出家佛法?”
“不。”和尚大口的喘气回答:“贫僧乃佛门中人,无情无欲。”
“哦?”那人从案桌上翻下,一手揽住和尚的肩嬉笑这说:“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听到了什么。”
“刀声剑声,血流成河。”
那人取下和尚又系好的白绫,问:“那现在呢?你又看到了什么?”
“生人死人,尸痕遍野。”
“所以你不是佛人。”那人在和尚耳边轻声的说:“佛门之人,不杀人。”
和尚诧异。那人却摸了和尚腰剑的长刀,道:“佛门之人,也不会使刀。”
那人继续狂笑:“你本无心,心静人凉,谈何佛法!”
和尚大怒,摸了腰间的金龙长刀,寻着声音就朝那人砍去。此时,和尚的无瞳的双眼已然爬满了血气丝。他使了十足的力气,却扑了个空。
“被情所困,为欲所扰,因爱生怒。有趣,有趣。”那人的狂笑声在空大的殿中回荡。
一瞬间,哭喊喧闹铺天盖地的朝和尚袭来。和尚胸口一闷,血气直涌。他擦去了嘴边溢出的鲜血,怒问:“你乃何人!”
“我啊?”那人又不知从哪里出来,单手挂在和尚的肩上笑着说:“我便是那日你屠尽不夜城的亡魂。”
大殿中红烛摇曳,佛祖神像无比慈悲的看着和尚。那人说到:“你果真是无情,千人性命毁于你手你却不为所动。你这佛僧做久了连本心都忘了啊!”
和尚语塞,猛的想起那日热血浇身的场景,全身便是一整绞痛。
(三)
周围暗了下来,和尚进入了冥想。他调理好气息,重新系上了白绫。
面前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火,忽明忽灭。
那人依旧在和尚身边,问:“你带着这东西,看的清楚吗?”
“用心看,心比眼好用。”和尚淡说。
“可是你没有心啊。”那人又笑了。
爱佛僧初来不夜城的时候,不夜城还很穷。那时国家动乱,西蜀疫病又饥荒。但即是这样,城中的百姓还是愿意给远道而来僧侣一口饭吃。
为了报答百姓,爱佛僧定了地脉。从西边的侯王墓中取了阴煞十足的宝刀置于城东的寺庙俸拜。
而后阴阳倒转,不夜城日渐繁华。那座小庙也成了日后的五灯台。
“不夜城繁华起来了,那把刀吸收了人气灵气,也不会消停吧?”那人问和尚。
“我感受到了它的欲念。”和尚双手合适,说道:“它的欲念强烈汹涌,几乎不可阻挡。”
“这么强大?那是种什么欲念?”那人想了想,又问:“和尚,你可有窥过它的欲望?”
“佛门之人,凡念皆恶。”
“非也。和尚,你蒙着眼,你看不见。”
“但我有心。”
“但你的心是死的,没有情,没有欲。”
光渐渐暗下去,周围漆黑一片。
“所以你为了封住刀的欲念,你屠城祭刀。”那人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
“这城由这把刀而兴,自然也由它灭。”和尚叹了口气。
“那把刀终究是阴物,它要是凭着欲念活了过来不知还会造出多少杀孽。”和尚说:“可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这么做。可惜生在佛门,懂得所谓的大道。”
和尚越说越觉得悲伤,一丝丝的苦楚渐渐包裹着他的心。
“我进佛门之时,我师傅就和我说,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以悲悯的眼神看这个世界,来获得更高的修为和境界。
但我活了这么久,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我极力的往我们僧侣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神佛发展,却忘了我们原本就是人。早知当初,我就不该改变这不夜城的命数。”
“也许我连人都不算。”和尚苦笑着说。
“你既然如此坚持大意,又为何如此痛苦焦虑?”
“因为我始终记得初入不夜城时,那晚施主赏我的小粥,和万家灯火的璀璨。”
“我原以为你当日借讲经之名,召集众人屠城时你会是个决绝的人,没想到,你竟有心软的一面。”那人挖苦道。
“血滴在刀上。烫的。非常烫。”和尚说着,一滴泪就从白绫里落下,打在地上发出了深沉的响音。
“水?”和尚道:“为何会有水的声音?”
哭声喊声渐渐远去。他仔细的听,听到了越来越多的水声,还有树叶摩擦的声音。
“我在哪?”和尚问。
“你在山林之间修行。”那人回答:“因为你有了欲,有了欲,心就是活的。你看这里的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看到的生气。”
“不,我看不见。”
“那是因为你蒙着眼。”
和尚把白绫取下,面前的火团渐渐3燃起,慢慢的放大,最后照亮了一切。和尚果然看了到飘着的白云,晃动的树叶,游动的河鱼和流动的水。
在水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有一双眸色极淡的瞳。
“我有了欲?佛门之人不可有欲?那我这一身袈裟算什么?”和尚望着水中的倒影呢喃。
“你非人也非佛。只是有了一颗跳动的心。”那人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和尚细细去寻,却也不见他踪影。
“你不是亡魂。”和尚说。
“对。”那人回应:“我是天地间孕育的灵。”
带着心跳,鲜活热血的灵。
(四)
和尚又闭上了眼,陷入了冥想。
周围的碧水竹林隐去,在和尚周围慢慢的出现了浩瀚的星辰。他端坐于中间,感受宇宙运转轮回的奥妙。
“什么是欲?”和尚问自己。
他摸过那把鎏金绘龙的古刀,刀身炽热如火,像心脏一样猛烈跳动。他也杀过一城的人,沸腾的鲜血落满了五灯台的灯,哭声喊声把人间活成了地狱。他最后也感受到了痛苦,他在冥想中一次又一次的被这些痛苦淹没。现在他的心动了,像那把刀一样强烈炽热。
“什么是你的欲?刀的欲?和那些百姓的欲?”那人问他。
和尚的脑中浮现出了千百种的画面。从呱呱坠地的啼哭孩童,到含羞待嫁的妙龄少女,最后再到冥室中因为痛苦而口吐鲜血的自己。
“是生欲。对生的欲望。”和尚说。
“不。”那人反驳:“是情,是对这个世界的情。”
和尚摸着手中的白绫,它早已被泪水湿透。
“和尚,你再听,你听到了什么?”那人问他。
“婴儿的哭啼,商贩的叫卖。”
“那你看到了什么?”那人又问。
和尚慢慢的张开眼,他看到无数星河从四周散开,然后露出了喧闹的市集和无数的百姓。
“你又在那里?”那人继续问。
和尚不可置信的回答:“我,我在五灯台上讲经。那些百姓都没死。。。”
“对。”那人说:“这不过是你的心劫,你并没有屠城。”
那人继续说:“你告诉我,现在你是谁?”
“我是爱佛僧。”
“恭喜你,你从自己的心劫中走了出来。不过,爱佛僧只是你的法号。”那人说。
和尚这才看到他的样子,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袈裟。有一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睛。
“你是那把古刀的化灵。”那人说。
“那你呢?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和尚问他。
那人却笑了,身影在幻象间逐渐淡去。
但和尚听得分明,那人说;“吾名长情。”
“吾便是你。”
(五)
不夜城中有一怪僧,眼缚白绫,身着白衣。其佛法高妙方圆百里无人能及。功高盖世,扶贫扶弱。
只是,他一佛门之人却身配长刀,然虽不取一草一木性命,但也颇得引人注意。
有好事者问:大师菩萨热心,怎会带这如此冰凉不解人意之物?
爱佛僧笑道:非也,非也,万物皆有心,万物皆有情。
好事者又问:情为何物?情在何处?
爱佛僧答:情为心动。情也便在你我之间。
好事者不解,只道:怪哉!
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