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个火星人20 不是蛤蟆
巴珠不明白,为什么汉人姑娘这么善变?他夸朱颜的耳环好看,她还笑靥如花。前一秒她还叫他小亲亲,后一秒怎么就变成癞蛤蟆了?
20 不是蛤蟆
这一天,酒店很忙。准确地说,是S市的四季酒店很忙。
朱颜在巴珠身上驰骋的时候,朱钰也没闲着,和出差的女友在酒店中庭谈笑风生。
最后,她们在酒店大堂相遇了。遇见的时候,朱颜刚从电梯出来,挽着巴珠的胳膊,朱钰结束下午茶,从酒店中庭出来,和女友肩并肩。那一刻,空气是静止的。当着朋友的面,朱钰没有过多表示,也没有说什么,只给了朱颜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朱颜硬着头皮走出酒店。一出大门,她就发作了,压低声音冲巴珠发起火:“你就那么饥渴吗?非得今天拉着我出来?”
“我的宝贝,你怎么了?”巴珠惊讶地看着朱颜,不知道这个小傻瓜为什么突然发起脾气。
朱颜冷着脸说:“不要再叫我宝贝,我不是你的宝贝。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不想看到我吗?”
“对,我不想再看到你,我早就想和你分手了,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不可能的……”
巴珠看着朱颜的眼睛就忧伤了。他不知道朱颜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漠,这么愤怒,态度180度大拐弯。但是他听懂了朱颜说的懒蛤蟆和天鹅。在丽江呆了几年,跟很多人打过交道,他已经懂得了很多汉话的意思。
他是真心喜欢着朱颜。可是如果这喜欢给朱颜造成了困扰,或者这喜欢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么他会收回自己的喜欢。
到了路口,巴珠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打开车门,示意朱颜上车。朱颜站着没动。
巴珠说:“宝贝,我的宝贝……”
朱颜说:“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宝贝。”
司机看两人磨磨唧唧,等得不耐烦,一脚油门,车子喷出一股黑雾,绝尘而去。
巴珠难过起来,抬手想摸摸朱颜的脸,被朱颜一把甩开了。她丢下一句:“我们到止为止。”看也不看巴珠一眼,转身就走。
巴珠看着朱颜的背影,看着她汇入人群,直到消失在人流中,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这个身材魁梧的康巴汉子像个被母亲责骂的小孩一样,低下头,忧伤溢出了眼眶。
藏人对男女之事看得很开,但不代表他们不懂爱。在巴珠的家乡香格里拉,男女互相看对了眼,那就一起过,我爱你,就跟你流浪。
他不明白,为什么汉人姑娘这么善变?在床上的时候,朱颜还说爱死他了。在电梯里,他夸朱颜的耳环好看,她还笑靥如花。前一秒她还叫他小亲亲,后一秒怎么就变成癞蛤蟆了?
他呆呆站着,良久冲着朱颜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我不是蛤蟆。”
朱颜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巴珠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她不想接。她不是怪罪巴珠,她只是感到羞惭。
她想不通,这个城市那么大,大到生活在这里的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遇见,比如那些艰难寻找另一半的剩男剩女。这个城市为何又这么小,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脸,比如她和朱钰。
开房被朱钰撞见,她觉得前所未有的丢人。
回到家,堂姐一家正在吃晚饭。7岁的小侄子冲朱颜喊道:“姑姑你今天真漂亮!”
朱颜心里苦笑,漂亮什么呀,灰头灰脸的,妆也花了。
朱钰看了朱颜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吃饭了没有?”
朱颜答:“吃过了。”
其实她没吃。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说实话。也许是和自己赌气,也许是心虚,不敢面对朱钰。
朱颜的确是不敢面对朱钰。除了和巴珠的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耳朵上戴着的,是朱钰的耳环。
见巴珠之前,她打扮了一下。化了淡妆,长长的头发挽了起来,毛衣挑的是一字领的,穿上后,天鹅般雪白修长的脖子便露了出来。她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脸好看,脖子也好看,这么好看的脖子,得要配一副好看的耳环才更相得益彰。
而她自己最喜欢的那对钻石耳钉,偏又弄丢了一只。所以她进到朱钰的衣帽间,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从中挑了一对最漂亮的水滴形蓝宝石耳环,戴上了。
她想,就戴一次,回来的时候再悄悄放回原处,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发现的。
朱颜忘了,神不知鬼不觉往往只是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偷,偷窃的时候,被人抓了个现场。这种羞愧,让她宁可饿着,也不愿和堂姐一桌吃饭。
换鞋的时候,她一眼瞥到,桌上的菜,比之往日丰盛得有点过分。八宝鸭、糖醋排骨、上汤芦笋、清蒸刀鱼、葱油海蜇皮、鱼唇汤……尤其那道清蒸刀鱼,看起来鲜嫩油润,美味诱人。她咽了咽口水,低头快速走过饭厅,穿过玄关,进到了自己房间。
朱颜呆坐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跟朱钰解释,她和巴珠的事,还有耳环的事。一直以来,她在这个姐姐面前就总是抬不起头,如此一来,往后她的头就只能压得更低了。
门开了,朱钰端了一碗鱼唇汤进来。
她对朱颜说:“快喝了吧,补充胶原蛋白,女孩子喝这个最好。”
朱颜没有说话,拿起汤喝了一口,又放下了。房内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摘了耳环,嘴里讪讪地说:“我看到好看,就戴了,也没跟你说一声……”
朱钰说:“这对耳环很适合你,你留着吧。”
朱颜和她手中的耳环就都僵住了,她不知道该收,还是不该收。房间内又陷入了尴尬。
朱钰略坐了一会儿,她没有再问起朱颜工作的事,也没有问起巴珠,只说:“从小就有很多人夸我,说我聪明,能干,有出息。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要得到你想要的某样东西,最可靠的办法,是让自己配得上它。我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奋斗得来的,我知道,你也可以。”
晚上,朱颜失眠了。第二天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出去见了巴珠一面。
她在巴珠脏乱的宿舍和他做了最后一次,两个人像是开启了一场战斗,粗暴地掠夺,又像两头撕咬的小兽,狠狠用力,狠狠释放。最后抱在一起,精疲力竭。
回来后,她拉黑了巴珠的电话和微信。分手,就要快刀斩乱麻。
巴珠后来找过朱颜几次,朱颜坚决地不见他。朱颜就是这样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学习一件事情,就是不回头。她不后悔认识巴珠,也不后悔和他分开。
她也不怨恨朱钰,她原本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跟巴珠提分手。现在好了,在酒店被抓包,羞愧、尴尬、恼怒在她心里交织,生出一股力量,让她勇往直前,所向披靡,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巴珠。这么说来,她还得感谢朱钰。
冬天就快要过完了,春天蠢蠢欲动。
周末,朱钰一家三口要出去度假,去郊外享受春光,呼吸新鲜空气。朱钰邀朱颜一同前往。朱颜找了个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谢绝了。人家一家三口出行,其乐融融,她这个外人跟着去干什么?去了无非也是碍手碍眼。所以她宁可在家睡觉。
周六早上朱钰一家出门了。安姐趁着放假也回家了,房子里就只剩朱颜和慧姐。
朱颜一觉醒来,已近中午,人还没清醒,肚子先饿了。她想起那天看到的清蒸刀鱼,口水就上来了。洗漱完毕,她对准备出门买菜的慧姐说:“我想吃刀鱼,中午我们做刀鱼混沌吧。”
几年前,刚和马帝浣在一起的时候,他带她在L城滨江饭店吃过一次刀鱼混沌,那种鲜美,一试难忘。现在离开了L城,她开始强烈怀念起那个味道。
慧姐“哦”了一声,表示朱颜的话她听到了,就出门了。
中午,朱颜坐在餐桌前,满心期待。慧姐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端上来的却是两盘超市里买的速冻饺子。她一盘,朱颜一盘,还有两个醋碟。
朱颜就不开心了:“不是说做刀鱼混沌的吗?”
慧姐说:“哎呀,饺子跟混沌差不多的啦。”
朱颜就更不开心了:“什么叫差不多?你吃过刀鱼馅儿的混沌吗?速冻饺子跟它味道能一样?姐姐不在家,你就这么应付我是吗?”
慧姐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放下筷子,说起话来句句不饶人。“晓得哇,我的大小姐,你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刀鱼多少钱一斤,你晓得哇?刀鱼混沌我是吃不起的,我做保姆的哪里会有这种口福?你又不上班,吃你姐的,喝你姐的,你是不心疼钱。等你哪天上班挣工资了,你吃个刀鱼宴,也没人拦着你哇。”
朱颜无话可说,无可辩驳,她终于承认自己就是个外人。在这个家,她不但是个外人,更是个闲人。她觉得在堂姐家已经无法心安理得地住下去了。不管是朱钰,还是慧姐,她们的话,总是让她无地自容。
朱颜终究没有吃掉那盘饺子,而是拿起手机,点了一份外卖。外卖很快送到了,她大口吃着辣子鸡丁盖饭,辣椒放太多了,她吃着吃着,被呛得咳嗽起来。
吃完饭,朱颜不自觉拨通了梅朵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梅朵说:“如果受了委屈,就回来吧,大不了小姨养你。”
朱颜就哭得更厉害了。她问:“是不是你告诉朱以放,我到了S市的?”
“他问我,我就说了。你这孩子,哎……离婚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们说。”梅朵的语气又是埋怨又是心疼。
“都已经过去了。”朱颜吸着鼻子说,“我还纳闷呢,朱钰姐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她一向看不上我的,平时也很少联系,怎么会主动叫我去她家住?我猜就是朱以放跟她说的。”
梅朵说:“他关心你,你还不高兴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朱颜满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最后都化成了对老父亲的埋怨。
梅朵声音一沉:“颜颜,朱以放并没有对不起你。”
“如果我妈在,我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他……”
“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最没有资格指责他的人。”
朱颜惊讶小姨为何语气如此严肃,但她不想去追问。小姨在她面前,也不是第一次维护朱以放了。
讲完电话,擦干泪,朱颜打开了电脑,开始认认真真做简历。
生活教会她一个道理,工作才是安身立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