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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垃圾的老人

2018-02-04  本文已影响320人  文小麗


文/文小麗

01

我蜷缩在墙角的干草堆上,双手无力的拽了拽已经穿了十几年的破棉袄,身体极力缩成一个圆形,想象着自己现在是在老娘温暖的子宫里,听不见呼呼的风声,只有羊水在耳边汩汩流动。这样想象着,似乎就感觉不到这刺骨的北风,冲过没有玻璃的门窗闯进空荡荡的屋子时发出的狞笑,也感受不到它挥舞着小刀,一刀一刀肆无忌惮地划向我纵横着皱纹的脸时,那种无助的痛。

是幻觉吗?我居然看到了老娘,她还像从前那样,对我微笑着,轻轻向我招手:“大妮儿,来,到娘这里来,娘这里永远没有寒冷,还有吃不完的猪肉包子跟白面馒头。”

真的吗,娘?真的有猪肉包子、白面馒头?你的大妮儿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热呼呼的馒头了,娘,你等着我,我来了。

我冻僵的皱纹舒缓展开,嘴角慢慢上翘,朝着娘的方向,缓缓伸出苍老的右手,娘却像泡沫一样崩裂。我大喊一声:“娘!”,身子猛然一空,睁开眼发现自己滚下了干草堆,地上的小石子和破砖头块儿,硌得我骨头生疼。

我重重咳了一声,重新爬上草堆,将自己缩得更小,双手不住地搓着手臂,努力让自己不要昏睡过去。这样寒冷入骨的天,今天闭上眼,明天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

02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我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这个破屋是乡政府搞扶贫时,为被村里人喊作傻明子的人盖下的,当时我也向村主任请求给我盖一间,一间就好,能让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我那个破屋子,屋顶已经塌了,只剩下四周参差不齐的墙壁,已经不能叫家了。

可是村主任说,我不符合条件,因为我还有个女儿,不是五保户。

好在那人没住多长时间就死了,他走了以后,我等了好长时间,看政府没有把它收回的意思,大着胆子住了进来。

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傻明子平时没事儿时捡的破塑料、空酒瓶。其实别看他傻,但他有把子傻力气,可以帮村里人干活,来换一口饭吃。他虽然无儿无女,但起码过得比我强得多,不用担心饿肚子。

说到儿女,我也是有过儿子的,如果他活着,算起来也该有五十了,正是儿孙满堂享清福的年纪,可惜他没那个福分,早早地去了。

想到儿子走的那一天,我眼眶有点儿发紧,却没有眼泪。快四十年的光景喽,眼泪早就流干了,连胸口的位置都不再疼痛,只是空着一个圆而已。

03

儿子夭折,我不怨谁,谁让那时候,我跟死去的老伴儿,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太过溺爱呢,有点儿好吃的就留给他,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赶紧给他吃药,吃得少了怕不管用,经常是比大夫开的量多吃一点儿,结果就是这么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时间长了,竟然吃成了傻子。

成了傻子也罢,反正我们两口子还年轻,帮他多挣点儿家底,娶上个媳妇,过个一年半载生个大胖小子,我们帮他养着,养大了不就能代替我们照顾他傻爹了么。

可是,我们想得很好,傻儿子却不留给我们实现愿望的机会,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天,村里一个坏孩子骗他说,村西头的沟里有鲤鱼,只要他拿砖头砸个冰窟窿,伸手就能抓到活蹦乱跳的鱼。他信了,真的拿砖头砸了个冰窟窿,结果鲤鱼没抓着,他掉了进去,被鲤鱼抓走了。

那个坏孩子见闯了祸,也不敢叫大人,不敢跟别人说,就这样,等到我的傻儿子被人发现抱上来时,已经冻成一个冰人。

儿子走了,我们俩的心也跟着走了,两个人经常不吃不喝,坐在儿子的床头,抱着他穿过的衣服,睡过的被褥,一坐就是一整天,一整宿。

没过几个月,老伴儿最先受不了,一头扎进了冻死儿子的河沟里再也没上来。我找了他两天一夜,疯了一样的找遍每一个角落,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走了跟儿子一样的路。等到我听到他的尸体从河沟里飘浮起,被村里人打捞上来,我赶过去,两眼一黑跌进河沟,可是我被人救了上来,没有跟着他爷俩一起走。

有时我想,如果那时候就这样去了,是不是会更好?

04

天终于露出一丝亮光,我摸了摸干瘪的胃部,咽了一口酸水。

又熬过了一天,再过不到一个月,我就可以又熬过一个年,80岁,多好的一个数字,能死在80岁也不错,我也算高寿了。

太阳升起来,向屋里放射着它的热量,屋子里总算有了一丝温度,我的眼皮再也抵挡不住睡意袭来,重重合上。

睡着也好,睡着就感觉不到饿了,我在梦里安慰着自己。

刚睡着没一会儿,我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娘,开门,小妮儿给你送饭来了!”

是小妮儿,是我的女儿!真的吗,我不是做梦吧,她已经多少年不跟我说话了,自从老伴儿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也不让我踏进她的家门一步。有时我饿得受不了,想找她要点儿吃的垫垫肚子,她一看到我远远出现在胡同口,就哐当一声把大门插上,各种难听的诅咒从大门后面传出来。

我只当没有听见,倒退着出了胡同,只希望能在她不忍心开门时能第一眼看到,可是直到我出了胡同口,拐过弯,也听不到大门吱呀的声音,只有她不停的诅咒声伴随着我离开的脚步。

05

我也不怨她,我知道她恨我,从小就恨,出嫁时更恨。

她是姐姐,因为是女孩,爷爷不疼奶奶不爱,原来对我还算可以的公婆,也因为我生了个女孩儿,对我爱搭不理,连月子都不伺候。就连老伴也受了公婆的影响,对我挑三拣四起来。

那时候的我年轻啊,还没来得及体会刚为人母的喜悦,就被这么一盆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不敢对公婆发火,不敢对老伴发难,只有把满心的愤怒怨恨,一股脑发泄在当时刚出生的女儿身上,连名字都没人给她取,只随了我喊她小妮儿。

她就这样一直长到八岁,在她弟弟出生后才算有所好转。因为有了孙子,公婆的心放下了,他们老柳家也算后继有人,这时他们看小妮儿也没有那么刺眼了,时不时把孙子吃不完的东西,分给小妮儿一点儿。老伴也看到了这个女儿的存在,总是说小妮越长越漂亮了,可是天知道,以前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小妮儿一眼。

只有我,我忘不了八年来我受到的苦难,忘不了这些与她脱不了干系,依旧对她非打即骂。有时看着她默默承受时眼底的火苗,我更加恼羞成怒,手中不自觉就加大力度。

06

等到她十八岁出嫁的年纪,出落得好像村西小河里的莲花一样美丽圣洁,我看着她细腻的肌肤,再看看自己因劳累提前长了皱纹的面庞,我竟然有些嫉妒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她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他们已经私下里订了终身。可是那个人家太远,也太穷,我怎么能同意我如花似玉的女儿,远嫁到那样一户人家呢。

她的弟弟还需要她的照顾,我们也需要一笔彩礼钱,来支撑日渐紧迫的生活。我早就相中好了村东头的柳建强,他是一个村子以后互相好照顾不说,还是村里的首富,小妮儿嫁过去也能享福不是?

那时候公婆已经去了,我跟老伴商量好,不顾小妮儿哭得肝肠寸断,也把她的咒骂当耳旁风,执意把她嫁给了建强。

可是没想到,她刚出嫁没多久,儿子就出事儿了,紧接着老伴也撒手人寰,我当初的设想全都成了空。

参加完她父亲的丧礼,小妮儿就跟我划清了界线,她骂我是扫把星,克死了弟弟,克死了父亲,克得她嫁得不幸,她让我离她远远的,不要让我的霉气沾染到她的身上。

我当时气极了,没想到从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妮子,出嫁以后竟然敢这样对她老娘。我刚想找笤帚疙瘩收拾她一顿,好让她知道什么叫尊老,她一扭身子离开了,真的说到做到,再也没有跨进家门一步,看到我去她家,就把大门一关,拒绝我入内。

时间长了,慢慢我也习惯,也想开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就是报应啊。

也有人劝我去告小妮儿,我笑着摇头,不告了,就这样吧,就当我把小时候欠她的还给她了。

07

可是现在小妮儿居然来给我送饭了!她是终于不忍了吧,我欣喜着从草堆上爬起来,打开门,门外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又是个梦啊,我用手在肚子上划着圈,看来是饿出来的美梦呦。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雪来,这腊月的天居然也学起了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该上街寻些东西来填填肚子了,我拖拉着已经露出两个脚趾头的鞋,一路拖出两条浅浅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村口的垃圾桶旁。

这里可是我的宝库呦,现在的人生活好了,经常有吃不完的菜啊、馒头啊统统扔到垃圾桶里,运气好了还能找到几块儿没啃完的骨头,尤其现在快过年了,肉就更多了。

但得防着那些流浪狗,流浪猫来跟我抢吃食,猫还好说,那些饿得眼睛都绿了的狗最惹不起,我只能乖乖等它们吃得心满意足离开后,看看还有没有残渣。

雪越下越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垃圾桶上很快就覆盖了厚厚一层。我轻轻团起一团雪塞入口中,胃部一阵痉挛,用手胡乱揉了下肚子,掀开桶盖,我仔细翻找着,却一无所获。垃圾还是昨天的垃圾,看来村里人怕冷,今天没有出来扔垃圾。

08

我不死心,又掀开另一个桶盖,一点一点细细搜索,还是没找到能吃的东西。

突然,我的手摸到一块热乎乎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小孩子的尿不湿。打开一看,还好,只是尿了而已,看来是这家大人嫌这东西太味儿,才冒着雪给扔出来的。

这东西我吃过,在实在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它也是能救命的,童子尿还能治病呢不是。

我把外面那层薄薄的纸撕开,用手一点一点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塞到嘴里,温温的还带着小孩子的体温,我的胃也渐渐温热起来。

胃里总算有了些支撑,我转过身准备回家慢慢给肚子填空,却一脚踩在被雪掩盖的砖块上,咔嚓一声闷响,我跌倒在地上,痛得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慢慢醒来时,我的身上已落了一层雪,我想动,想爬回破屋,可是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我想喊救命,想求人把我抬回去,可是嘴也冻得张不开,发不出声音。

我就这样无声无息躺在雪地上,意识慢慢消散,我仿佛又看见了老娘,她对我微笑着,轻轻向我招手:“大妮儿,来,到娘这里来,娘这里永远没有寒冷,还有吃不完的猪肉包子跟白面馒头。”

娘,大妮儿来了,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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