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许盛夏
她问过许祁,为什么想和自己在一起。
许祁拉过夏决的手,说:
“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和别人起冲突,你把我拉到身后,那一刻,我想我坠网了我居然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一个人。”
夏决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没有人保护他吗?她想问,但许祁没说,她不会提。
初春的夜里,夏决和许祁并肩走出大门,紧闭的门后还在叫嚣沸腾。闪电炸开,刮亮两人的脸。
雨砸在地面,又反溅回去。许祁没发动车,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别害怕,交给我。”
夏决和许祁交往了一年,两人以为会一直顺利下去,可许祁的外公却并不同意。
许颐崧把许祁叫到书房,说:
“她能帮到你什么?”
“她不需要帮到我什么。”许祁站得很直。
“从小到大,我都按照你想要的样子去发展,现在我想要的就在眼前,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抓住。
许颐崧平静地说:
“许家要的是巩固和传承,不是自由。”
“我不会强加我指定的人给你,但夏决,不行。”
许祁不想再听,他的手抚上门。
“那我们的确背道而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许祁据理力争,许家始终笼罩在硝烟之下。到最后,许母也跑过来,劝她不要再和许祁在一起。
“小祁喜欢你,我也是愿意你当我儿媳妇的,但现在家里的情况……”
许照没有说完,但夏决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的亲人一直吵架,自然是来解决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我也不想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你很有分寸,一定知道怎么做才对大家都好。”
“不用马上执行的,我会给你时间。”
夏决笑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
当晚,许颐崧单独找夏决。出了餐厅,夏决一个人在街上晃荡。
“我给他安排的路一定是最好的。”
“你是有底气,但在我这里不够格。”
“夏小姐,只靠你父母留给你的东西,撑不了几年。”
剩下的,她来帮他说,说到底,关起门来也是许家的事,他想给自己外孙找个门当户对的人,那是天经地义,容不得她一个外人横插一脚。她有钱,但许家要的不只是钱,还要有名,要有价值,要等价交换。
夏决身体脱力,靠在街边的树干。原来,这就是现实。
她打开手机,让许祁早点回去。晚上的马路好华丽,各种颜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夏决对许祁的印象一般,可那天在路上碰到许祁,他举着透明水箱,一直戳里面的乌龟。
“它要吸氧的。”
“啊?”
许祁呆愣愣的,夏决笑起来,说它虽然可以待在水里,但也需要浮出水面,呼吸氧气。
“啊,这样。”
许祁背对阳光,无辜地看着她,夏决的心痒了一下。
后来,夏决送去一只毛绒乌龟,说他们两个特别像。
夏决喜欢浅灰色的垂耳兔,尤其喜欢兔尾巴,许祁就在她生日的时候,送来一只翘着屁股的毛绒兔子。
这一天,许祁在现场放了大大小小的乌龟和兔子,夏决不喜欢亲密的场合有别人在,他也没什么朋友,这场告白仪式只有他们两个。
“戒指?”夏决疑惑。
“我就是想送你戒指。”
许祁单膝跪地,说:
“这位拥有智慧的小姐,请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许祁从兜里掏出两个玩偶挂件,一个骑着绿色乌龟,一个带着兔子尾巴。
许祁干脆把戒指放在玩偶的尾巴上,捧到夏决面前。
夏决拿起戒指戴在中指上,她对着灯光,戒指亮亮的,和她眼睛一样。
许祁站起来,问:
“我,可以亲你吗?“
夏决抱住他,两人离得越来越近,灯光熄灭,玩偶店的玻璃门映着她的脸,夏决回过神,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许祁刚回来,夏决站在落地窗前,月光撒在身上,朦朦胧胧。
“我们分手吧。”
许祁站在原地,愣愣的。夏决从窗边走到他面前。
“我决定了。”
“说什么呢。”许祁一把抱过她。
夏决没挣扎,就着这个姿势,说:
“我承认,刚开始我很不服气,我不差,凭什么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后来……也是,谁不想门当户对。”说到最后,夏决语气带着嘲讽。
“我从来不认为门当户对指的是金钱和身份。”许祁说。
夏决抱得更紧了。
“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是,因为我,你和你的亲人一直在争吵。我不瞒你,你妈妈来找我……”夏决松开手。
“我不接受她的提议。”许祁把头埋在夏决的脖颈,不让她走。
夏决在许祁怀里,她闭上眼,不想流泪。
“从前我以为你有的我都有,可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认,你有的,我没有。”
“外公也来找你。”许祁笃定。
“我知道你不认可他们,可你们是一家人,分不开。”
“你很好,但我没必要因为你让自己不好。”
许祁在发抖,他知道,他留不住她了,梦里的这一幕还是来临。
“谢谢你在他们面前对我的维护,真的,我都看在眼里,”夏决抬头,抚上他的脸,用视线描摹他的眼睛。
“所以,好聚好散吧。”
许祁说不出一个字,他能拿什么来挽留,什么都没有,他的挽留就是枷锁,会牢牢套住她的脖颈。
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约定,如果不幸分开,也一定要好聚好散。
过了好久,他撤走手臂,背过身,还是没忍住。
“能不能不……”
夏决关上门,一切都停止了。
她跑出去,雨刚停,橘色的水洼随风波动,无名指上的戒指勒烫了皮肤。
早该是这样,只是自己私心地想把结果往后推。许祁外公的刁难她不是不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明明,明明懂得这个道理,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去。
她喜欢他,她是真的想试一试。可事实证明,道理永远是道理,她无法改变别人的思想,也无法为别人的经历买单。
天空又开始飘起雨,夏决仰头,雨啪嗒啪嗒,砸在脸上。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名利地位,为什么没有当断则断。
怪,只怪她自己……
夜晚,有人按响门铃,许祁快步打开房门,门口的盒子里有一只戒指,看着看着,有泪滑下来,他把戒指攥在手心,抵在颤抖的唇上,戒指冷冰冰的,心也冷冰冰的。
沙发上还躺着毛绒乌龟,它看向窗外,等了五个春秋。
夏决拉开窗帘,太阳还没升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
桃桃端着一个三层的蛋糕树,放在夏决面前。
“又老一岁。”
夏决拆出蜡烛,把3和1插在上面。
“买这么大。”
“最重要是开心。”
桃桃催促着许愿,昏暗的房间下,夏决想到那个人。
那年生日,夏决攻其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一捧薯片,许祁整张脸皱在一起,他拿起夏决手里的包装袋,激扬芥末味。
生日歌放起来,夏决许了愿。
两人吃了蛋糕,桃桃刚从厕所出来,夏决在打电话。
“我知道,细节晚上谈。”
桃桃看了一眼时间,说:
“你的晚上和别人的晚上还真不一样。”
“你现在是有名了,还这么拼命。”
抱枕掉地,桃桃睁眼,天都亮了,夏决还在工作。
“今天继续啊。”
桃桃语气半死不活,她拿起手机看到转账,立马蹦起来。
“继续!我可以。”
夏决拿起抱枕,说:
“你想熬也没有,今天出去采风,整理一下,等会就走。”
“好说好说。”桃桃对着手机打下一行字。
夏决从咖啡店里出来,没看到桃桃,她拨通电话,对面的人说她临时有事去不了。
“你是夏决吗?”
夏决没挂电话,点头微笑。
两个女孩对着她的背影上下蹦跳。
夏决开车来到一处地方, 白云飘在头顶,一丛一丛包裹太阳,湛蓝的海水让草坪绿得扎眼。这里很广,远处的山脉层层叠加,她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灌进大脑。
“这里是放松心情的绝佳圣地。”
夏决转过眼,又转回来,身体僵在原地。
好久不见。
车旁,夏决拿出手机,这是许祁外公去世的第六个月,而她的面前摆着一对戒指。
“你在干什么?”夏决问。
许祁没说话,把戒指盒往前移。
“你在干什么。”夏决说。
许祁看着夏决,又把戒指盒往前移,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可我在乎。”夏决说着,许祁的眼里有些许希冀。“在乎别人会怎么看我。”
许祁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一如往昔的温柔。一秒,两秒,夏决低下头,手攥成拳,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我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她终于说了实话。
“我没办法在你外公在世的时候离你而去,又在你外公去世的时候,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回来。”
许祁坚定地说:
“我站在这里,是因为你坚定地站在我旁边,告诉外公你没罪。我看到了你的勇气,才拥有了勇气,比起你当初为我做的那些,这根本不算什么。”
当初分手,许祁来到亲人面前,以为自己会很愤怒。许颐崧问他,他却平静地说:
“从小你就对我说,一个人能解决的事就不要跟别人提。这么多年,我都按照你说的去做,可遇到夏决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人可以适当地指望别人。我梦中渴望的画面,她能给我。”
“现在她走了,以后……就不要联系了吧。”
至此许祁迁居国外,再也不想看到所谓的亲人,也没有回来找夏决。外公去世,他收起触动的心,飞奔来到她的城市,临了却害怕,可当他想到夏决挡在自己前面的模样,什么都不怕。无论什么结果,他都接受。
夏决安静下来,半晌,说:
“从前我觉得功名利禄不重要,我父母去世的早,一个人为了钱拼死拼活,犯不上。但从你外公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发誓,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低看我一眼。”
夏决双手盖上盒子。
“这份成功来之不易,它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和决心,所有。”
“谢谢你回来找我,我没有看错人。可时间过得很快许祁,快到我已经忘记你的脸。”
“我已经……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风吹过,阳光照耀大地。
许祁低下头,拿出那只毛绒乌龟,递给她。
这是她第一次送给他的乌龟。夏决看了几秒,接下了。
“多保重。”
许祁的背影再一次留给夏决,夏决垂下眼,应该的。
风很大,许祁的背影越来越小,夏决伸出手,缓缓地摸摸他的头发。
她想说,以后没有人保护他了。
夏决的眼泪滴下来,随风而去。
许祁,对不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