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2）

王建民发现，主任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出身农民家庭，文革期间的大学生，军校，无线电专业。在当年的县城，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天之娇子了。当时他并不知道主任的本行专业怎么样，只知道他的文字功底大大的不行，完全没有经过严格训练。他的景物描写，一上来就是清幽幽、绿油油，千篇一律，非常空洞。即便如此，他办了多次通讯员培训班，早已是桃李满天下了。很多人，包括一些官员，都管他叫老师。

主任嗜酒，可以说无酒不欢。也不管酒的好孬，只要能喝醉就行。有回在某镇采访，晚上没事吹牛，老先生坐在旅店的床上，一手握着酒瓶，说几句话，喝一口。没菜，喝得有滋有味。还有一回在乡下采访，中午喝的是春沙酒，回县城时意尤未尽，半路上又杀了个回马枪，在原地继续喝。晚上骑自行车回家，下大坡时，根本不管后面来的汽车，就在公路正中骑行。酒喝多了，难免管不住嘴巴，得罪人不在少数。

曾经是他部下的小仲成了县委常委，他仍然一口一个外号。仲难得回老单位一趟，刚进大门，陈老先生便远远地大喊：“仲娃儿，我的儿——！”王建明渐渐发现，主任其实相当阿Q，跟谁比都是“老子先前比你阔多了。”

主任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他夫人H姐一看就是副受气的模样。当然，她看夫君的眼神如同看名人，充满崇拜。有回主任外出采访，她在家洗衣物。两口子加三个儿子的东西，够忙活。结果蜂窝煤熄火了。主任回家要喝茶，见没有开水，立即大发雷霆：“日你妈啥子逼婆娘，老子忙了一天回来，连口水都弄不到来喝。君不君，臣不臣的！”一气之下竟绝了食。其好友多人前来劝解，康先生还盛情相邀他改天去家里喝“便酒”，主任这才勉强消了气。次日，也许是太饿，夫妻二人一大早就破镜重圆了。主任对三个儿子也从不客气，非打即骂。发现作业不对，脸一垮：“你挨球，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来！”至于怎么才对，他也不说，问急了：老子还是做不来。

植树事件后，王建明决定与主任和解。于是主动要求到他家吃午饭。那天有点像谈判。王建明的说法大意是：以前缺乏沟通，相互有些误会，希望既往不咎。今后，他会尽量配合工作，但是不希望听到外面有一点不利于他的传言。说来也怪，他们一碰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解了。

后来他才进一步了解了主任。这个人其实并不坏，心眼也不多，只是缺乏自知之明，生活在自己虚构的环境里，把自己看得太过高大，盛气凌人。一旦他服了你，便不会暗中使坏，服了就是服了。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主任的性格决定了他在官场上走不远，在业务上也钻不深。后来他勉强提了个副台长，却完全没有半点权力。儿子成年后也都不争气，老三到现在还是临时工。

主任有回跟他聊天时忍不住流泪了。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混成这样。他说是要获得必须行付出。曾某业务能力不如你，但她付出了人格，包括对你，人家过去一直低三下四。我们在全国获奖，付出的是心血。你晚上在喝酒，我们在读书。其实，这个社会不管付出什么，总能得到一些利益，只是不同的付出回报不同罢了。

想得到最丰厚的回报，需要付出什么，没有必要说破，地球人都知道。

2020年10月于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