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蛋
父亲出院回来,我把几天前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套换好,又做好了上次手术回来父亲诅天咒地的准备。
我的心如针刺一样的痛。
上次那些无比痛苦的日子放电影一样在我脑际闪过。耳边仿佛又响起父亲的叫骂,眼前好像又跳过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特别是父亲眼睛里那股浓浓的忧郁和恨恨的神情,真是令我今生难忘。
都说“虎毒不食子”,我也深感父亲善良的本性,并且如我一样出生的家庭孕育出来的孩子,也断然是不会做出忤逆之举,让劳苦一生的父亲晚年孤独无依,甚至出现任何意外。
但是我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医院病房里病友隐讳的劝告,以及父亲第二次住院,我回家收拾东西时见到的父亲卧室里的剪开的腹带,甚至我住得高高的楼层……
父亲虽然刚愎暴戾,而且自私愚昧,但毕竟是年迈的老人。在耄耋之年的父亲如果出现任何非常规性的意外,都只是也只能是儿子的不是。而这不是,也许比忤逆更残酷地压迫、击打着每个儿子。果然如厮,我们将来何以为人?!我们将怎样向我们的后辈子孙交待?!
不寒而栗让我惊恐不安,我独自在寂寞的夜里辗转反侧。我的精神在我幻想的种种不测里渐至崩溃。
夜在冷飕飕的早晨慢慢消失在渐渐模糊了的星星里去了,我走到卫生间里刮脸洗漱,心里忐忑不安。
推开卧室门,看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客厅。我心里百感交集,似乎昨夜是童年时的昨夜,我从卧室走到客厅是从少年走到了中年。
我故意淡淡地问父亲“昨夜还痛不?”父亲居然轻松地说:“不痛,只是失眠睡不着觉。”
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疲倦得不想再说一句话。
打开厨房的灯,我心里模仿着妻的动作,找出一口小锑锅,加了大约一碗多水,放在煤气灶上烧。
冰箱里还有妻特别回老家去买回来的土鸡蛋,我拿出两枚来。再用调勺从锅里舀来两勺已经烧热的水,倒进一只碗里。
看锅里的水慢慢沸腾起来,我小心翼翼地把鸡蛋在灶台上一碰,两根大拇指掐住裂开的鸡蛋,把蛋黄蛋清轻轻地倒进碗里。
妻说把鸡蛋先打进装有水的碗里,再倒进锅里,荷包蛋才成整形。我看碗里的蛋,蛋清如仙女散花一样四处散开来,那颗金黄色的蛋心像一颗缀在仙女裙子上的小石榴,静静地卧在蛋清中间。
小时候,随便拿一枚鸡蛋,伸脚站在灶台后面,把鸡蛋高高举起,随便打开放进大铁锅里,也会成整形的荷包蛋。现在的鸡吃的料里基本都加了饲料,还有鸡种在不断地改良,鸡蛋的营养价值减少没减少我不知道,但鸡蛋里面的蛋心不再像以前那么黄,蛋清也是见水就化开。特别是城里养鸡场里的母鸡生的蛋,味道不好,而且难得煮成整块的荷包蛋。
我现在手里握着的是农村土养的鸡生的土鸡蛋,比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鸡蛋味道好很多。
看看锅里的水已经翻滚起来,我把第二枚鸡蛋也碰开,更加谨慎地打开倒在碗里。不知是已经有了一枚鸡蛋在碗里,还是这次我更加小心,这次进到碗里的鸡蛋散开的范围很小。蛋清就像淑女穿的窄窄的超短裙,把黄中透红的蛋心紧紧地包裹在里面。
我端起碗来,准备顺着锅沿把鸡蛋倒进锅里去。我的脑海里一边想着妻做荷包蛋的动作,一边努力回想小时候自己做荷包蛋的样子,不曾想我的手臂竟然碰到锑锅的耳朵!
炙热的锅耳朵毫不客气地把我的手臂烫得锥心地痛。我手颤抖了一下,碗里的鸡蛋顺势倒进了锅里。
还来不及去水龙头上用冷水冲洗被烫的手臂,我看见进到锅里的鸡蛋撒了欢似的四散开来!
唉,完了!我苦心要做的荷包蛋,就要成“散蛋”了!
不知所措的我愣怔的时候,锅里的水涨潮了一样地往外涌,锅边“嗤嗤”地响着,我还算清醒,马上眼急手快地把煤气给关了。
翻滚着的鸡蛋应火灭而瞬降。坠落到锅底的鸡蛋不服气一样,小孩子撒娇似的跳了几跳,停下来,卧在盛开的棉花地里一样。
我拿过勺子,把大块的鸡蛋捞出来放进碗里,居然还有点荷包蛋的模样,但没有妻做的好。再把锅里剩下的汤,全部倒进碗里去,加了白糖,给父亲端去。
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得意忘形的。走出厨房就按捺不住地叫父亲,哪晓得装得满满的碗里的热汤,悄悄地从我端得有些歪斜的碗里溢出来,烫在我的左手上。
我本能地想把碗扔掉,但心里电光火石一般,只是放开左手,右手死死地擒着碗。
失去平衡的碗,马上又向右边倾斜,我的右手立即又被烫伤!
我的左手义务反顾地伸出来,扶住摇摇摆摆的碗,十根手指被绞掉了一样地痛……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到餐桌前,把装了荷包蛋的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呲牙咧嘴地甩手,脚也跟着跳起来。
父亲正端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看我满脸的焦躁,用筷子搅动碗里的鸡蛋,不满地问:“醪糟呢?醪糟都不放吖?”
我这才知道,慌里忙张间,醪糟都忘了放!
我转过身,去冰箱里拿醪糟。
手伸进冰箱里那一刻,我的手臂和手指上传来的冰凉,一直传到我的心里,心和手臂手指一样的痛,痛得我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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