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故事叙述枫林苑好故事

城内的妖怪

2021-08-30  本文已影响0人  于余

西街照香楼的掌柜李寅死了,死在了东门城墙边。

“老大!”

“嗯。”

“让开让开,把路让开,别妨碍我们查案!”

人们往往都是这样,一碰到这种血腥的案件,第一反应不是躲避,而是围观看热闹。

周庭斜目看了看正在讨论的人群,微微皱眉,很快恢复如常,又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

城墙边杂草丛生,大概能够得到一个人的腰。李寅的尸体就藏在那里。周庭用手拨开阻挡自己前行的草,走到了尸体面前,蹲下身去,仔细观察着李寅。

周庭刚来这里不久,对这里的人、事、物都还不算太了解。可这个李寅,他倒是听人提起过——老好人一个,待亲戚街坊十分友善,乐善好施,对人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模样,这样的人,很难让人想象他会与“不得好死”相关联。

“你怎么看?”

周庭一边观察着李寅的死状,一边询问身旁的仵作。死者脸色发青,瞳孔放大,眼睛突出,双手僵硬,像是死前被什么东西或人吓到了。此外,脖子处有三处划伤,像是利器所伤,又像是动物的爪印……胸前一大片褐黑色干涸血迹,应该是从脖子处流下的,尸体周围杂草上有几滴血,应该也是李寅的血。城墙上写着“不得好死”四个血字,怨气极深。

“回大人,暂且只能知道死者至少三个时辰前就已经死了。一切结果需我回去好好检验一番方可回您。”

仵作很是谨慎,他还没完全检查完李寅的尸体,并不能真的确定李寅是被吓死的,还是被利器所杀。

“嗯。”周庭看向四周,发现人们还在不远处指指点点,便转过头去,对身边的张正开了口,“找个麻袋,将尸体放麻袋里,搬回衙门。”

“是。”张正领了吩咐,连忙带人寻了麻袋来,小心翼翼地将李寅放进去,绑紧袋口,找人把尸体搬了回去。

等到他回去以后,发现自家老大却没回衙门。

周庭让张正将尸体搬回去之后,又命人散去人群,自己一个人留在城墙边,仔细的寻找着线索。

今日的天气十分好,万里无云,天朗气清。只可惜李寅再也看不到了……

许是这座城离京过远,远到连统治者都快忘了,在遥远的边境,还有着这样一座城,城中繁荣昌盛,人丁兴旺;城外荒草丛生,杳无人烟。一座城,隔开了两个世界。

城墙破败不堪,巍巍颤颤地用自己残败的身体守护着城里的人。杂草包裹着城墙的下半身,夜里寒气太重,早晨太阳初升,城墙底下湿漉漉的,混杂着泥土与杂草的清香。

周庭看了看李寅躺过的地方,草被压下一片,墙上是李寅的血。周庭上手去摸,血字旁有三处划痕,很细,也很深,与李寅脖子的三处,应该是同一个利器。城墙右侧的杂草比左侧的低了一些,明显是被人踩过,大约离尸体四丈远,草上有血滴,再远些,血迹消失,杂草也变高,与左侧无异了。

凶手在这里消失了。周庭抬头看看城墙,城墙很高,一个成年男子若想翻过去很难,他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城墙边上有一棵三丈高的树……周庭眼眸一深,随即转身走向那棵树。

一棵古木参天的树和一个身手敏捷的男子,很容易就能征服这破旧的城墙。

周庭从小习武,力气大,身体也够灵活。他往上一窜,双手抱住大树,双腿夹住大树一步步向上挪移。果然,枝干间有一些血迹。周庭没作迟疑,继续向上挪着,到了差不多与城墙一般的高度时,他往枝干上缓缓挪了两步,然后看准,脚下发力,翻了出去。

城墙外只有一条河,半干涸,没有一点儿生机。他皱了皱眉,回到了城中照香楼。

照香楼的大门紧闭,死气沉沉,像是在告诉着人们掌柜的已经死了。

周庭在门口遇见张正,两人简单交流后,便推开门,往照香楼里面去了。

照香楼是城里顶一顶二的酒楼,两人进去,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楼中并未点灯,一明一暗,别有一番滋味。

“两位爷,今儿打烊了。”跑堂的小二弯着腰,脸上操着与平常一样的谄媚的笑。

“我们是官府的!”张正性子急,说话也很直,没有一句废话。

那小二一听面前的两人是官府的人,面色一顿,很快又恢复了谄媚:“呦,小人有眼无珠,二位官爷,不知……所为何事啊?”

周庭没有回他,只是盯着他。

倒是张正毫不客气:“少废话,你家掌柜的死了!你不知道我们来干嘛的?”

“什么?掌柜的死了?!”那小二似乎十分震惊,随即悲伤的神色慢慢爬上了他的脸。

“你……不知道?”周庭挑了挑眉,李寅死了的消息,按理说早已经传遍了整座城,更何况,这人还是李寅的伙计。

小二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略微带着哭腔开了口:“小人今天刚从乡下回来,不知道掌柜的死了。难怪……难怪这一大早老板娘就让人关了门……怎么……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那小二说话断断续续,自言自语的。

“你……好像很伤心?”

小二抬起头,眼里的悲伤不像是装的:“掌柜的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我家老母亲早就不在了,我现在可能蹲在路边要饭呢……怎么,好人没有好报呢……这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唉……”

小二又开始自言自语,周庭没了听下去的意思,皱了皱眉,便开口阻止道:“你们老板娘呢?”

没有人回应。那小二还在自言自语。周庭瞥了一眼张正,张正领会:“喂,没完没了了还……问你话呢,你们老板娘在哪?”

“官爷可是找我?”

二楼传来一个声音,温婉柔和,如风铃一般,清脆悦耳。

两人向二楼看去,一个女人站在楼梯口,半靠在楼梯上。周庭朝她走去,近了,盯着面前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李寅的妻子——赵莞归。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个女人很美,脸上不加粉饰,眉宇间有一种抹不开的忧伤,看上去很清冷,难以靠近。她的眼眶微红, 神色十分疲惫。

“昨晚没睡好?”

“李寅一晚上没回,我担心他,一晚上没睡……”

“跟我们谈谈吧。”

“好。”赵莞归倒是很干脆。

三人进了房,将门紧闭。

“李夫人与李掌柜的关系真好。”周庭一边说,一边起身观察李寅与赵莞归的房间。

房间内陈设简单,普通夫妻家里该有的他们也有,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不过,房间角落摆放着一尊佛像,佛像前供奉着香炉。

“赵夫人信佛?”周庭虽然不信这些,但也装着样子,双手合十,象征性地拜了拜,当他拜下去,听见身后赵莞归的声音,“李寅信。”

周庭挑了眉,男人,也信这些?

接着,赵莞归又说:“开酒楼的,难免要信一些。”

“那不是应该拜财神吗?”张正搔了搔头,笑了笑。

赵莞归轻笑了一声:“大概……财神爷庇护不了他吧……”

周庭回头去看赵莞归,还是一脸的冷漠,可刚才他明明感觉到她话中的讽刺。

“李寅昨晚去哪里,没告诉你吗?”

赵莞归摇了摇头,似是回想了一会:“他只说他外出办事,但看起来挺高兴的。”

“那是喜事?”

“我不清楚,他没有告知我。”

周庭与张正很快便离开了照香楼,赵莞归这里摸不到太多有用的线索,她太冷静了,而这种冷静也说明了她的反常。

两人直奔衙门,找到仵作,得知李寅的真正死因。

李寅是被人一刀割破候咙而死,为了掩盖真正的伤口,凶手又用尖锐利器重新在李寅脖子上划上三道口子,这也是为什么中间的伤会比两边的深。

只是不知道,用这么拙劣的方法来掩盖李寅的真正死因,凶手到底有什么意图?

赵莞归那里暂时得不到什么消息,周庭便命三虎暗中盯着她,自己与张正则光明正大地查案。

案件过去半月有余,赵莞归似乎对李寅的死没有太大感伤,在李寅下葬的第二天,照香楼便重新开了张,生意虽然不比之前李寅在的时候,却也够维持赵莞归的生活。

周庭这边,除了得知李寅这个人好到没话说以外,还听到了一些“神奇”的事。

比如说,照香楼五年前破旧不堪,欠下巨额债款,可一夜之间变了样,还在五年里一家独大,不仅还完了欠款,还广施恩惠,大力救济穷人;

再比如说,李寅与赵莞归曾有个儿子,可五年前的某一天,儿子失踪了……碰巧的是,李寅儿子失踪以后,照香楼的生意却莫名好了起来,人们只道是李寅的儿子替他消了财,免了灾。

可五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去深究,也不屑去深究。

李寅的死,随着时间慢慢地消逝也不再成为谈资,人们不再关注李寅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只是短暂地感慨一个人的死亡,很快生活如常。

周庭坐在衙门口,他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不仅李寅的死查了半个月都毫无头绪,现在,李寅邻居家的儿子又失踪了。

根据李寅邻居的说法,他家儿子名叫王大成,一个月前,他们让自家儿子去乡下叔婶家,起初夫妇两人没有在意,以为儿子一直在乡下,后来叔婶进了城,得知儿子根本就没有去乡下,这才反应过来儿子失踪了,今早报了案,在衙门口哭哭啼啼,非得让周庭承诺一定找到他们儿子,方才离开。

周庭在衙门口坐了一会,便转身回去吩咐张正查王大成失踪案,自己则去了照香楼。

“老板娘。”

“原来是周捕头,小鱼,看茶……”

周庭坐了下来:“今天,生意不太好啊……”,他看了看整个店,又看向赵莞归。

赵莞归笑了笑:“自从李寅走了,这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勉强撑着罢了…”

“听说照香楼以前没有这么大?”

周庭用手摩挲了几下木桌,桌面上还残留着抹布擦过的水渍。

“是,哪一家店不是从小到大的呢。”

赵莞归接过名叫小鱼的人手里的茶壶,向周庭走来,倒了杯茶,也坐了下来。

“可我怎么听说,这照香楼是突然一夜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周庭死死盯着赵莞归,可赵莞归熟视无睹,甚至也回盯着周庭,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从前是李寅一直打理着酒楼,我不清楚。”

“哦。”

周庭低下头,拿起茶杯,轻酌了两口,不再言语。

气氛一下子清冷了不少,周庭在低头思索自己的事,赵莞归也没有主动寻找话题,两人都这么沉默着,酒楼一时间也寂静了起来。

很久,周庭才又开了口:“你与李寅曾有个儿子。”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是。”

“儿子呢?”

“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

“没想办法找找吗?”

“找过了,没找到…”

“是够遗憾的。”周庭看着她,“还在找吗?”

“不找了……再也找不到了……”

赵莞归看着周庭,许是提到了她的儿子,她的眼神中才多了一丝悲伤。

“为什么找不到了?”

通常来说,一个家庭丢了孩子,父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寻找的。除非,是孩子不在这个世上了。

“听说隔壁家的儿子不见了。”

赵莞归没有回答周庭的话,而是询问了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

“嗯。”

“那周捕头还好好查查,兴许,能查出点什么……”

赵莞归话里有话,周庭皱了皱眉,“你知道什么?”

周庭原本面目清冷,加上语气又很严肃,一般人听了,估计会吓得发抖,可赵莞归没有,反而哂笑了一声。

“周捕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左右我也曾为人母,知道孩子不见了当父母的有多焦急,这才想着提醒提醒周捕头,好好查案,早点找到那孩子。周捕头这反应,倒像是怀疑我把那孩子绑了?”

周庭甩了甩手,站起身来,离开了此处。

回到衙门,张正便来回了话,说法跟王大成父母的说法差不多,但却得知王大成离家时,偷拿了家里的金锁,估计是想卖掉换点钱花。

“问过当铺了吗?”

“老大,都问过了,没有一家当铺收过金锁。”

张正办事稳妥,周庭很是放心,只是,如今不论是李寅案还是王大成失踪案,都像是两团迷雾,遮在周庭面前,让周庭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张正跟着周庭的时间久,知道自家老大此刻一定心烦意乱,撇了撇嘴,小心地开了口:

“老大,不如你先安心查李寅的案子,失踪的案子我来吧……”

“嗯。”

周庭分身乏术,确实无力招架两个案件,把失踪案交给张正,他还是能放下心的。

他去了仵作处,把仵作写的李寅尸体的死因,死状又看了几遍,这才开始在脑子中捋了捋线索。

首先,李寅,五年前儿子失踪,之后快速将自己从儿子不见了的悲痛中剥离出来,做大照香楼,这些年人缘不错,按理说应该平平安安地这么活着,可他却死了。身边还有“不得好死”四个大字,说明凶手对李寅有怨恨,而且怨恨极深。

其次,李寅是夜晚出门办事,那么凶手应该知道李寅当晚会出门。可能是熟人作案,要么是知道他要出门的酒楼里的人,要么就是约李寅的人。

还有一点,李寅身体肥胖,不易袭击。凶手要么比李寅身体强壮,要么会点武功,趁李寅不注意从背后一刀毙命,为了掩盖伤口,又补了三刀,这才离开。

只是,李寅做了何事会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周庭想不通,就又去了李寅死的城墙边。墙上依旧写着“不得好死”,杂草又繁茂地长了起来。墙上是死,杂草是生,一生一死,也不过是一瞬。

周庭这次沿着城墙左侧走着,转了一大圈,发现了一个带有血迹的香囊。他眼眸一闪,立刻捡了起来,鼻子嗅了嗅,香囊在外面被风吹日晒得久了,颜色不再鲜艳,香味也没有那么浓郁。但好在,周庭的嗅觉不同于常人,再细小的香味,他也可以辨认出,这个味道,他在赵莞归身上闻到过。

周庭抿着唇,微微皱了眉。案发当天,赵莞归来过这里。

周庭去了照香楼,没有直接去找赵莞归,而是点了壶茶,坐在酒楼的包间里。

有个小二上来了,周庭认出了他,他是那天的小鱼。

“小二。”

“哎,来了。”小鱼很灵活,人也很机灵。刚给那边送完小菜,就笑着跑了过来。

“哎,这不是周捕头吗,来点什么?”

“来壶酒!”

“哎,你稍等……”

小鱼下楼拿了酒,动作很快,又回到了周庭面前。

“您的酒。”

他把酒放下,正欲离去,却被周庭叫住了。

“今天生意不忙,来陪我喝两口。”

小鱼一个打杂的,哪敢跟客人坐在一起,更何况,面前这人还是周捕头,他连忙招了招手:“不不不,小人不敢。”

周庭一把拽着小鱼的手臂,把他拉过来坐了下去:“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

周庭这个人,真的很捉摸不定。有时你觉得他难以靠近,有时你又觉得他热情似火。

小鱼瞄了瞄周围,看老板娘不在,才放下心来坐在周庭身边。

几轮酒过后,小鱼有点醉醺醺的,便开了话匣子。

“你们掌柜的,跟老板娘关系如何?”

周庭趁机套话。

“不好说,你说不好吧,也没见他们吵过架,你说好吧,老板娘对掌柜的总是不太热情。”

“你们老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鱼拿着酒杯,头晃了晃:“说不好,我在这干时间挺长了,也没摸透老板娘。”

“她会武功吗?”

“武功?!”小鱼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很惊奇的样子,“我反正没见过老板娘动手。”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不过,老板娘每个月都要不见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说,她是不是偷偷去学武功了?哈哈……”

“小鱼,你怎么在这喝起酒来了,快起来招呼客人。”

这时突然来了另一个小二,走路没有声息,静悄悄地来,一把抓起小鱼的胳膊,把小鱼拽走了,这个人力气很大,离去之时还回头看了周庭一眼。

周庭在酒楼里又观察了一阵,发现刚才看自己的那个小二一直时不时地瞟自己,好似很关心自己接下来要干嘛,也正因为他心思总在周庭身上,手里的酒杯滑落了,接下来的动作全部落入了周庭的眼中。

那小二反应和动作都很快,酒杯一从他手里滑落,他便有所察觉,迅速回过头,半弯着身子接住了酒杯,然后又一脸歉意地向客人赔笑。

周庭想,这人应该是会些武功的。

周庭暗自用手摩挲了几下袖口里藏着的香囊,站起身来,朝赵莞归房间走去。刚要敲门,门便开了。四目相视,皆是清冷。

“走吧。”赵莞归似乎早都知道周庭要来捉她,一早便将自己梳妆打扮好了。

两人来到了衙门,一个坐在上方,一个跪在下方。

“说吧。”周庭托着下巴,语气慵懒。

“李寅他该死!”赵莞归第一句话就是对李寅满满的怨恨。

原来,赵莞归十八岁便被父亲卖给了李寅做妻子,虽然她不爱李寅,但嫁给谁不是嫁,更何况,李寅家境也是不错的。很快,她便为李寅生了一个儿子,名叫李乐川。

李乐川很可爱,白白胖胖的,全家人都很宠着他,本来赵莞归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她把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地长大。可是,天不遂她愿,照香楼的生意越来越差,李寅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打骂于她,这些她都可以忍。

有一天,李寅喝醉了,又开始打赵莞归,一边打,一边还骂着:“都是你生的儿子,我找人算命,说他自带霉运,才会让我的酒楼越来越败落!”

赵莞归听到这话慌了,她怕李寅会对儿子做出什么,就想办法想和儿子一起逃走。等她一切都准备好了,儿子却不见了!

她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去质问李寅,李寅说自己不知道。她没办法,只好尽自己全力去找,可有一天,李寅告诉她,儿子死了!

她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她要求见到儿子,哪怕是一具尸体,她也要见到,李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具童尸,她却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她的儿子。她否认,可没有人理她,所有人都说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才会认不出自己儿子。

“可我是个母亲啊,我怎么会认不出我的孩子!”

赵莞归低头痛哭,周庭看向张正,要他递个帕子过去。

“你杀李寅的真正目的,与你儿子有关?”

赵莞归道是。

从那以后,她便郁郁寡欢,一蹶不振,性子更加冷淡。

可李寅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样吃喝玩乐,甚至还将照香楼越做越大。

赵莞归一心都沉浸在儿子去世的痛苦之中,并不知道李寅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能使一个即将破败的酒楼,又重新焕发生机。

自从照香楼生意越来越好,李寅性子也变得温和起来,可他对赵莞归还是从前那样的暴躁,每个月至少三四次动手打骂,赵莞归每次被打后,就被李寅关起来,生怕别人看见她身上的伤。

有一次,赵莞归饿得不行,悄悄出了房,去后厨偷了个馒头,想着藏起来吃掉,却不想,后厨后方传来声音,赵莞归吓得躲了起来。

她听到有两个人在谈话,其中一个是李寅。

“怎么样,找到了吗?”

“找到了。”

“太好了,这次,我可又要发了!”

“不过……”

“别他妈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就说!”

“这可是你邻居家的儿子。你也敢动手?”

“哼,那又怎么样,杀了他,我再养个小鬼,替我招财!”

“唉,这可行吗?会不会是假的?”

“假的?当初我把我儿子杀了,变成小鬼,酒楼生意一下子就好起来了。你说这会是假的?!”

“可……”

李寅没让他把话说完,急躁地打断了那人。“行行行,别废话。你可别忘了,你有把柄在我手里,收起你的心思,给我把事干好了!”

两人匆匆来,又匆匆走。

赵莞归顾不得身体上的饥饿,一时愣在了那里。她实在是没想到,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李寅,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自此以后,赵莞归便对李寅怀恨在心。苦于没有证据,她没办法报官,只好用自己的方法为儿子报仇。

她得知李寅一个月前绑架了邻居家的儿子,本来想可以利用这个引出李寅当初杀死儿子的真相,却没想到,李寅做事滴水不漏,她不知道王大成被李寅藏在了哪里。

她越找不到证据,心里的仇恨就越发芽,长大。终于,结了果。她要杀死李寅。

李寅死的那天,赵莞归得知李寅要出门,便悄悄跟着他,来到了城墙边的一家酒馆。

她在外面守着,终于,李寅醉醺醺地出来,晃晃悠悠地往城墙边去撒尿,李寅此时毫无防备,赵莞归就趁其不备,拿簪子从李寅背后给了他脖子一下,鲜血冒出,李寅回头看着赵莞归,似乎不太相信,平常这样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竟然一下子将自己推向了死亡。

赵莞归杀了李寅,来不及思考,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她跑了,慌乱之中,香囊就掉在了那里。

她回了酒楼,将那晚穿的衣服全部烧掉,冷静下来后,知道自己迟早会被发现,决定就这么等着,等着官府的人来抓她。

“所以,是李寅绑了王大成?”

“是,但我不知道他在哪。”

“李寅死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场?”

赵莞归眼神里很是迷惑,但她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是。”

“你说,你杀了李寅以后,是怎么离开的?”

“我一时慌了,就跑开了。”

不对!肯定不对!周庭那日明明发现了凶手是沿着城墙右侧逃掉,随后借助树翻墙逃跑的。所以,除了赵莞归,还有一个人。

周庭低头沉思,有谁,会对一个死人再次下手?目的,又是什么?

周庭跟张正使了使眼色,让人把赵莞归带了下去。

“跟我去照香楼再走一趟。”

周庭带着张正又来到了照香楼。照香楼大门紧闭,又是一片死寂。

他二人上了楼,周庭进了赵莞归的房,留张正在外面盘问伙计。

赵莞归的房间还是同周庭第一次进来的一样,没有一丝的异样。

周庭双目环视,既然李寅要杀人养所谓的小鬼,那总得有个藏身的地方吧……他摩挲着下巴,眼睛稍眯,眼神却落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环视一周以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佛像上,这个佛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周庭看了看,摸了摸,佛像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又举起来,看看底座,也没什么特别的,当他把佛像放下去的那一刻,却听见“啪”的一声,墙上开了一道门,是暗道。

墙门开了,周庭刚踏进去一脚,便发现门口的金锁。周庭收起金锁,正准备进去,却感到身后有人。

他回过头,发现门口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周庭追出去,人影不见了,张正也不见了。

周庭不去理会,转身朝着暗室走去。

暗室很大,四周都是蜡烛,周庭借着微光往里走。越往里走,里面就越阴冷。

终于,他进到了暗室最里面,却被吓住了。

在他正前方,是一口棺材,棺材里面躺着一具早已经腐败了的尸体,尸体很小,看样子是个孩童的尸体。

这也许就是李乐川。在棺材下方,还有一具男童尸体,刚死不久,尸体还没开始腐烂,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身体冰凉。那是王大成。暗室的墙上贴满了符,周庭看不懂,但他大概可以猜到,应该是李寅用来困住小鬼所用的符。

周庭看不下去,离开了。他一出赵莞归的房,就看见张正扶着楼梯,喘着粗气。

“去哪了?”

“刚刚有人在赵莞归房门口,我去追了。”

“追到了吗?”

张正摇摇头:“没有。不过,我看见了那人的模样。”

“谁?”

“伙计,孙书成。”

孙书成?没听过。

周庭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命张正让人把暗室里的东西都搬回衙门。

衙门的人在照香楼里进进出出,搬出一口棺材,一具尸体,一些鬼符,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时间也就明白了什么。

他们最初是震惊,等意识到自己曾经面对的是个杀人魔,才开始感到害怕,害怕之余又有了一丝庆幸,庆幸杀人犯已经死了,好似自己也就没有了生命威胁。

一时间,消息传遍了整座城,人们哪怕再忙忙碌碌,也不忘在嘴里说三道四。

王大成的父母见到儿子的尸体,一时接受不了,大闹衙门,衙门的人用了半天时间才安抚了他们,将他们以及王大成的尸体送走。

周庭没有参与,所以并不知道王大成的父母究竟有多难缠。此刻,他站在赵莞归的面前,有些事,该问清,也该结束了。

“孙书成,与你,是什么关系?”

“孙书成?”赵莞归似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低头在脑海中回忆着,“哦,小孙啊…是我们酒楼里的小二。”

“你之前认不认识他,或者说,你见过他吗?”

“没有。”赵莞归很肯定,周庭盯着她,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你知道吗?在你杀了李寅以后,还有个人,去了那里。”

“什么?!”

赵莞归一脸震惊。当时有人看见了她杀人,却没有拆穿她。

“当你得知墙上写了‘不得好死’的时候,你就知道在你之后有人又去了那里,甚至给李寅补上了几刀,你也许知道他是谁,你想保护他,所以你才站了出来,对吗?”

“我只知道有人后来又去了那里,我并不知道是谁。”

“不,你知道。而且,你知道,那个人,就在你的酒楼里。”

“不,我不知道!”

“哦?你当然知道,”周庭蹲了下去,让自己与赵莞归平视,“也许你一开始都计划好了,假意自己要去杀李寅,实际上暗中要利用那人,让他替你杀人,可是后来,你看到他为你做的一切,你反悔了,这时候你才故意放了香囊,想把自己引出来,然后承担一切罪责,可你怎知,他也许也是利用了你,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不,不是的。他只是在帮我!人是我杀的,他只是帮我处理了一下,他……他没有利用我……他……”赵莞归突然清醒了,她知道,周庭探出了她的话。

“所以,他是谁?”周庭站起身来,俯视着赵莞归,他周遭的气压很低,赵莞归看着他,如同看到了死神。

她没有开口,周庭也不强迫,反正他已经知道了。

周庭走了,留下了赵莞归一个人,独自悔恨,痛哭。

周庭带着张正,三虎等人去了孙书成的家,意外的是,孙书成并没有逃,也没有反抗。他们将他带回衙门候审。

“为什么不反抗?”

“哼,周捕头这话,倒是很希望我反抗?”孙书成满口讽刺。周庭并不在意,反而坐直了身子,将自己压在椅背上。

“赵莞归没有杀掉李寅。”

“李寅是我杀死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他罪有应得!”

“为什么不交给官府?”

孙书成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手指着衙门里的每一个人,

“哈哈哈……交给官府,就凭你们……哈哈哈……”突然他又发了狠厉,“你们这些当官的,官官相护,有哪一个是真的为了百姓,又有哪一个能真的做到大公无私!就凭你吗?凭你也能做得了公平的主吗?啊?”

孙书成说的没错,这里离帝京太远,天高皇帝远的,这里便成了一座小的国家,这里的官,就是皇帝。

“你与赵莞归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周庭抬了眼,不相信孙书成的话。孙书成知道,周庭肯定不信,“真的没有关系。不过是我爱慕于她,看见她这般受苦,所以想杀了李寅,让她脱离苦海。”

“她知道你爱慕于她?”

“不。她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讲?”

“讲有什么用?若是不能让她摆脱李寅,讲了于她来说也是负担,只有李寅死了,她才能过得好一些。”

“具体说说那晚情形。”

“那晚啊…我看见莞归跟着李寅出了门,我心下疑惑,便跟了上去。幸好我跟了上去,我才看见莞归杀了李寅。

我看见她杀了人以后跑掉了,我虽然害怕,但我不能走,我得留下来,帮她处理尸体啊,我走过去,才发现李寅还有一口气,这怎么可以呢,他必须得死,于是我就拿莞归丢下的簪子又补了三道口子,这才让他死透了。

我本来也想跑的,可是我又回去了,我撕开衣服上的布,蘸着李寅的血,写上了‘不得好死’那几个字,就翻墙跑了。

之后,我找到莞归,告诉她那天晚上我在她身后,我让她不要怕,我会承担一切,我要她跟平常一样的生活,什么都不要去想,可她竟然为了报答我,把自己暴露了。”

孙书成低头抽泣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充斥着衙门里的每一处。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暴露自己?”

“周捕头,人是我杀的,我可以认。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还是那句话,李寅是罪有应得。我不反抗,是因为不想再让莞归受到牵连。”

“你们倒是很会为彼此考虑。”

“周捕头,莞归她也是受害者,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她活在李寅的拳脚之下,如果没有人帮她,她唯一的出路只有死。”

“李寅确实该死,但你们用牺牲自己的方法来惩治一个坏人,实在不值!”

孙书成苦笑了一声,“值不值的,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周捕头,案子,你也查清楚了,我也认罪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莞归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用你的一生,去惩治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全心全意的护着她赵莞归了!”

孙书成用手捂着脸,再一次低声抽泣了起来。

案情终于告破了。由于李寅身上背负着两起命案,所以给予了他们二人一定的减刑,孙书成杀了李寅,被判二十年的刑狱,赵莞归杀人未遂,判决十年的刑狱。

判决下来后,周庭特意去看了他们二人。此时的他们,如释重负,神色也轻松了起来。

“等刑狱过去,你的好日子就来了。”周庭一向不会宽慰人心,但这次,他罕见地安慰了赵莞归。

“李寅死的那一刻,我就觉得自己解放了,如今,我没觉得日子变苦了。周捕头,谢谢你。”

“谢我?”

“嗯,我知道,若不是你,我与孙书成肯定是要处死的。”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公平的。”

这是他与赵莞归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离开了牢房,走出去之时,看见张正带着三虎一行人站在太阳底下等着他。他敛起所有的情绪,朝着他们走去。

“走吧。”

“老大,接下来,我们去哪?我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那儿的酒不错……不如去尝尝……”

“哎哎哎,我也要去……”

“去去去,都去,这次累死老子了……”

一行人拥着周庭越走越远,将所有的黑暗都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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