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差一点勇气
《囚·禁》摄于南京老门东
1.
她刚冲到门口，就感到来自门缝里的丝丝寒意。
下意识的想退缩，但她裹了裹大衣，还是推开门一头扎进了寒风里。
寒冬腊月，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她也不想在这样一个晚上出门，但家里实在是让她待不下去。
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相识七年相恋六年，按说早该结婚了，但是他们谁也没提过这个事情。既然都不想更进一步，那就分开得了，但是他们也谁都没有提过分开，仿佛彼此都习惯了家里有这么一件会呼吸的家具。他们习惯了彼此也漠视着彼此。
他今晚一回家就意识到她不对劲，仿佛内心有把火在烧。其实他一直都懂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波澜不惊柔柔弱弱。她外冷内热，不甘平淡不切实际，爱幻想爱浪漫，文艺又幼稚，矫情又多情，他都知道，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去说去做。七年的相处让他以习惯性的方式对待她，老夫老妻的了，每次想突破常规总让他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所以便一直循规蹈矩。也不是没想过该结婚了，只是觉得一直没有一个契机，总想有一个契机给她一个浪漫的求婚，便一拖再拖。但他其实觉得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结婚也不过就一个红本本而已，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意义。
但今晚她跑出去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去追，要去阻止。但他犹豫了，追上了阻止了然后呢？他不喜欢冲突甚至回避冲突，他记忆中还能清清楚楚的浮现出小时候父母吵架他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场景。但他也知道他们不会有冲突，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矛盾。由她去吧，让她静静想想也好，她总会想通总会把情绪消化掉的，然后回来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回到从前，回到现实中的。
2.
她小区的旁边是个公园，公园里有一片水，还有蜿蜒的小路和凳子。只不过在这样一个冷天的半夜里根本不会有傻子出来散步。她自己走在其中，抬头看到云在流动，又大又圆的月亮时不时的藏匿其中，才意识到今天又是一个月半之夜。情绪终于在冷风的吹拂下渐渐趋于冷静。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也是个月半的晚上，那时候的她为了这次约会还会紧张到手足无措，反复的挑衣服试香水摆弄发型。那时候的他眉眼间全是少年之气，在她面前一抬眼都是温柔，高高瘦瘦干干净净的。
想到此处她的嘴里冲口而出：不对，这一切都不对，他们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
他们不该如此按部就班的吃饭睡觉上班娱乐，过着像机器人一样的生活。他知道她喜欢吃的食物、喜欢看的节目、喜欢用的香水、喜欢的做爱姿势.......是默契也是无趣。是的，在一起太久了，久到他了解她的一切，也配合着这一切。然而今晚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内心里一股能量冲击着大脑，让她想要毁坏掉这一切，毁掉这平淡的美好的易碎的无聊的一切。当然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到焦躁，但之前她都隐藏的很好，无声无息的就消化掉了。但今天的冲动让她冲出了家门。
他想：没事的，她肯定又去了旁边的公园，她向来喜欢那个公园里的长凳，流水和月亮。她就是这样，喜欢一些有的没的虚无缥缈的，成天浮在人群中。
有时候他也会气她，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女的那样，踏踏实实的活在现实生活中，吃喝玩乐，柴米油盐不好吗？怎么就非得花那么多的心思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当然他也知道，就是因为她这样，他才会被吸引到不能自拔。但也是因为她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底。她追求的东西都太完美也太虚幻，他不知道如何做，他只能奢望她一直在他身边。
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他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她已经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了，久到他原本觉得一辈子都会这样了。
只是，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有点心慌，他决定去找她。
3.
其实她心里知道改变的发生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让她的心又恢复了跳动。他陪她谈过天说过地，看过风起云涌月挂柳梢，只不过是以朋友的名义。她突然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她决定就今晚，告诉他，她其实也喜欢他。
于是，她给他发了个消息问“在干嘛？”其实大半夜能在干嘛，谁也并不想知道谁在干嘛，只不过是“想你找你”的代名词而已。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怎么了？”
“出来走走？”大冷天的半夜喊一个异性出来怎么看都不合时宜，但她知道他一定会出来。
果然那边发来“你在哪呢？”
她刚想说公园里但马上意识到不行，万一男朋友寻来看到不太好，于是她匆匆离开公园，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他一出来便看到她在公园里，小小一只。月光如水，四周寂寥无声，远远的看到她的手机亮着，她双手捧着似乎在打字。他心想这大冷天还能伸出手来打字，也不怕冻着，于是他准备向前去制止，然后就顺势把她手塞进他的口袋替她捂着，当做没什么事的样子把她领回家。
然而此时他看到她把手机揣进口袋，然后匆匆走了。
他懵了，她还能去哪？这匆匆的脚步很明显是冲着某个目的地而去，这脚步一步步的踏进他忐忑的心里。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叫住她，而是偷偷跟了上去。
4.
她看到朋友走近了，她迎了过去。
其实在她刚聊完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他来了，虽然隔着很远，但她还是在这么一个寂静的黑天里感觉到了他的出现。但她没有做任何反应，她想如果他喊她她就立马跟他回家，当作只是出来散了个步的样子。
然而他没有。所以她还是毅然决然的匆匆走了，走向另一个男人。
她知道他在身后跟着，但她想算了，就让这一切的寂寥虚伪沉默爆发吧，就让这一切的平淡美好温柔毁灭吧。
虽然她外表看起来始终像是个温柔如水的弱女子，但她内心在某一刻总是特别的悲壮和决绝。她认为相比于一点一点用时间来消磨掉所有的情谊，最终剩下的只有无奈遗憾和伤感，她宁愿选择把这种感情推到一个不留余地的角度，任它轰然倒塌，热烈，澎湃，在云端的醉生梦死处跌入深渊地狱，把拉扯、纠结、羁绊通通斩断，不再留有一丝的幻想。
所以，面对他的沉默，她走的异常坚定。面对朋友的到来，也迎的异常悲壮。
朋友没有问她怎么了？只是默默的陪她走着。是她先选择打破这种平衡，她侧转身直接扑进了朋友怀里，话语脱口而出“其实挺喜欢你的”。然而她心里想的却是看到了吧，他看到了吧，他总该不顾一切的冲过来了吧。
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她想做的只是为了激怒他，让他冲破理智，冲破平淡，冲破他们之间那该死的默契和沉默，让他能再次为他们的爱情失控，能让她再次感到爱情的火花和激情，能让她的心再次为他而跳动。
然而什么都没有。夜色如墨，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羞于见人。冷风一吹，她突然间就清醒了，然后就不知所措。为什么？她不明白。转头去看，空荡荡的街道无一人。
朋友对她的行为似乎并不惊愕，只是扶正她的肩膀说“别说胡话，你喜欢的是他。”
朋友显然是很了解她，也珍惜她。
“不，我就喜欢你，”她天生的反骨和倔强让她任性起来。
“好，那跟我回家。”
“走就走。”她决定今晚玩票大的。
人总是会在特定的情境中做出让自己意外的举动。
他跟了两步还是畏缩了。万一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怎么办？要和她吵起来吗？一想到歇斯底里的愤怒样子，他就下意识的害怕。他内心深处的阴影太多，他宁愿当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太爱她了，也太怯弱了。他面对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发火，他宁愿攻击自己。于是，他便转身了。
但是一路上，他止不住的猜忌，愤怒和恐惧接踵而来。阴霾压在他心底，沉郁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再也装不出温情脉脉。他忍不住的想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真的要背弃掉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吗？她真的要放掉他吗？
他记得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时不时的要向她确定心意，他总是问她跟他在一起开心吗快乐吗。而她总是笑他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曾经他们之间多么美好啊。
5.
“你确定要上来吗？”到楼下朋友又问了她一遍。
她其实有些犹豫，但是又不想表现出怯懦的样子，于是就很酷的先他一步朝楼里走去。
朋友苦笑了一下，满眼的悲悯。他其实恨他自己想的太多，恨他不敢轻易踏出这一步，恨他宁愿做一辈子的朋友也不愿失去她。可是如今他也不想管那么多了，内心的爱止不住的升腾。正如她所料，其实他也很喜欢她，不能喜欢又止不住的靠近。搞得他都觉得自己不像个正常男人了。他决定做回正常的男人。于是领她上了楼，开了门，走入了房间。
客厅里有大大的落地窗和舒服的榻榻米沙发，她镇静的走过去瘫在了上面。月光洒进来，半室的银白。
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酒，给她倒上。这才问她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她哪知道怎么了？她就是暴躁就是有火就是想毁坏。毁坏掉拥有的一切，然后再换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她就是不想过这种平淡沉闷无趣的生活。她承认她不是什么好女人，她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缚。她不在乎出轨，不在乎被人唾骂，她本就受够了这世俗中的条条框框，受够了这社会额外加诸在女人身上的枷锁，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是种美事，女人就必须从一而终。她也奇怪了，如果男人本身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出轨的，而女人不能出轨，那那些出轨的男人难道是和鬼出了个轨嘛？世界上就那么多单身女人供他们出轨吗？别忘了咱们国家可是有几千万的男人是注定打光棍的。所以她不理解，不赞同，愤怒又无奈。她觉得应该把自己当成男人来玩玩。可是偏偏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所以她突然之间就不想憋着了，泪流满面的嚎啕大哭。他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在他肩膀上，任她歇斯底里的嘶吼：“为什么做女人那么难......为什么我就是怎样都不满意不开心......为什么我就不能做个像别人一样的正常女人......为什么别人看起来都那么快乐......为什么我就过不了正常的生活......我好想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啊......我...好累啊......”
朋友轻轻拍着她，一边心疼一边无奈，她的为什么永远没有答案。他只能抱着她，为她擦掉眼泪，吻她的额头、眉眼，直到嘴唇。
她嘴里还有酒的甘甜，他认真的虔诚的吻着，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满是爱而不含情欲。
而她也主动回吻他，去解他的衣扣。
此刻的她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具温热的肉体，一个最接近爱情的人。
然而当他的手从她的背滑向腰再伸向她胸时，她猛然制止了他，然后落荒而逃。她心里一个声音告诉她“行了，够了，你还想怎么闹。”于是她真的就闹不起来了。
她决定回家找他摊牌。问问他还爱不爱她，还结不结婚。
6.
她回来了，她看上去喝了些酒，两颊红扑扑的。她眼睛里是平静，可是平静之下似乎藏着无尽的火种，仿佛他一句话便可燎原。他想质问她去了哪儿？干了什么？然而他却说不出口。他只想抱住她确定她还在。他只想让她说她会一直在。
7.
“亲爱的，你去哪了？外面那么冷，我带了件衣服去找你，但是没看到你。”
“哦，没事，我这不回来了。这么晚了，我去洗漱了，准备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哗哗声。。。
一夜无梦，生活依旧吞下了这巨大的空洞，她们仍然佯装无恙，如常。
（完，感谢阅读(｡˘•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