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第一章 老爸
小时候,老爸做鱼竿,一根枝枝枒枒青青的竹杆被他削去枝条,放在煤球炉子上烤呀转呀,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直直的金黄的鱼芉,然后粗细不同的鱼竿被套在一起,再加上一个用粗针大线缝制帆布套,这是我印象中最粗犷,最细腻的鱼竿了。 老爸常干活,细活是做鱼竿,打家俱,画画。他做事很专注,画画时手指缝里同时夹着好几支毛笔,每种都蘸有不同的颜色,手指就那么轻巧地一轮动,就换了一种颜色画画了,那是我见过的最潇洒的动作了。
我很喜欢看老爸干活,可他干活时很暴躁,尤其是干粗活重活时,他一人搬啊扛的,好像在与一座座大山在战斗,汗流夹背,气喘如牛。我有心帮忙却笨手笨脚,常被他呵叱,因此也常赌气甩手不管,所以老爸看不惯我干活,说我动手不行,只是个读书的命,他哪知道,这一直是伤我最深的话。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每当动手做个什么东西,哪怕是折个纸,包个书皮,一旦有一点不如意,这句话就无比清晰地在耳边响起,于是我很容易放弃,或草草了事。慢慢的,我的心就都放在读书上了,这成了他对我几乎唯一满意的地方,也在后来成了我不时用来挑战他的地方,而彼时,我依稀在他眼中看到他呵叱我时我自己的眼神,我有一丝痛快也心里一软。也许,读书才是他的向往吧。
老爸喜欢炫耀他的作品,尤其是喝酒的时候,同时也嘲笑别人的作品,这让他朋友不多,少数几个也是比他水平低很多的唯唯诺诺的人。我常常代位体验那些被他嘲笑的人,感觉他在嘲笑我,因此我也怀疑那些他攻击的人也许比他有高明的地方,这种怀疑也许一方面让我常常怀疑那些高谈阔论的权威,一方面也许成了我长大后不自信的根源:一方面自鸣得意,一方面担心更有高人。
无论如何,老爸干活、尤其是干细活的样子一直是我心底最帅的记忆。
第二章 梦
我读书不错,可我心里知道那都是照猫画虎的假玩意儿。所有的课外书中,我最喜欢读科幻小说,里面主人翁创造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带来的惊奇让我神往,后偶尔间我读了爱迪生的故事,他在地下室、小火车上的实验室成了我最向往的地方。他有一千多项发明也让我崇拜不已。
高中时几个好友一起讨论自己长大做什么,我说,我要做个企业家,开个工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因为那时候企业家并不是时髦的职业。
高考前一晚,我睡不沉,迷迷糊糊的梦中我拥有一家小车间,里面有一些转动的设备,好像是车床、电焊、气割、钻床、砂磨一类的,我们这些学生上午上课,下午穿着蓝色的工装在里面正而巴经地讨论、干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蓝色工装式样的衣服一直是我的偏爱),和我在老爸厂里看到的那些老师傅一样。这是我常常回味的梦。
第三章 毕业论文
大学里我相信六十分万岁,满脑子怎么实践自己的想法,我帮老师做实验,挨个宿舍倒卖服装,放录像,甚至还请胜利文工团乐队到学校开舞会,不亦忙乎,赚了些银子,赚了些人气,也让我丢了学位。
最让我自豪的是我的毕业论文。我跟了一个年轻的老师,他接了个任务,要做一个挖泥船的内衬,替代日本进口产品。老师跟我说,这玩意儿是氨基甲酸酯,是最耐磨的聚合物,还可以做心脏瓣膜、血管等等很多高大上的东西,你去查查资料,把他做出来。我感到很激动,也没想自己连氨基甲酸酯的分子式都写不出来,也忘了问老师他自己做过这玩意儿没有,就喜颠颠地去忙去了。
首先翻资料,学校图书馆翻卡片,找期刊,复印文献,学校找不到到外校,甚至都跑到情报所去翻卡片,昏天黑日下来理了个实验方案,老师同意了,说去做吧,我开心了,也忘了那些纸上的词儿画儿真长什么样儿我都没有见过啊。90年那时候没手机没网络,全靠电话号码薄,还得跑电信局打长途,唉呀一阵忙豁我列了一串采购清单和出差地址,老师都批了,我也忘了说我就从来没有自个出过武汉市。我顺着长江一路东去,十几天苏锡常上海跑了个遍,把实验原料、化学合成仪器购置齐全,好些原料都是在人家工厂仓库里铲的。那时候不严,像MOCA这种危化品也像盐巴一样带着到处跑。我也拿了厚厚一沓发票给老师报销。
在实验室我一个人忙豁,搭装置,做模具,做实验,那些狐朋狗友已被我忘到九天云外,周末的夜里,实验室里灯火通明,一墙之隔的食堂二楼歺厅,舞会的音乐喧哗,我盯着烧瓶里的反应物,想着下一步骤,心里一片宁静,我体会到了老爸干活时的感觉。
二十几年后,再去看老师,老师说,那是我第一次做聚氨酯课题,你是第一个学生,你做的样品我还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