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杏】渡劫
七种茨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无法言说而又不断在内心隐隐约约出现的疲惫感，而这种感觉是他作为一个需要完成任务的间谍最最不应该出现的。他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呢？
是的，七种茨是一位间谍，而由于他参与间谍搜查时日之久使得他尤为出色，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上级所布置的所有搜查任务，并且连眼睛都不眨。
毕竟，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将自己演练过无数遍的动作再做一遍就好了，多简单的事情啊，而且他几乎不认识他需要监视的任何人，不带任何情感。
可是现在的七种茨却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他揉揉脑袋，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下来，可是他的意识却指挥他往其他未知的地方去了。
“七种茨……？”
小杏来到他们约定的咖啡厅的时候，正好看见七种茨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菜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叫人点菜，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
“小杏小姐……？”七种茨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有一瞬间不认识是谁了，他沉思半晌，终于明白了一点，然后才说出来一句他认为最合适的话，“很抱歉照顾不周，让小杏小姐担心了。”
“有什么照顾不周的，我们一起点菜就好了。”小杏笑笑说。
诶，怎么收到的是这样一句回答，不按自己的剧本回答吗？再说，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利用她做实验吗？
可是，好像，连自己都没有按照自己拿来的剧本演戏啊，怎么一不小心将自己的情感暴露在她的面前了，这大概是他成为间谍之后犯的第一个错误吧。
他不应该将自己沉思的状态显示在他人面前，更不该如此心慌失措，就应该成为一个隐形人，在不被别人关注的前提下完成他想要完成的工作才是。
这一切，都和他现在所关注的对象——小杏有关。
他当时接到上级任务的时候，还略微有一丝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关注一个女性，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问过上级为什么要去关注她，但是上级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了些许，上级只是想完成实验，他想要将身边的所有人都实验个遍，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是工作者还是学生，都毫无例外，只是现在恰好实验到了女性，而那个人又恰好被选中。像他上级这样的人，做事之前从不考虑为什么，一切都要为他的利益让路，托付任务也是简简单单，丝毫不考虑做那件事对他带来的影响。为这种上级工作很省力，却又很危险，因为上级随时可以将为他俯首帖耳的人作为试验品来摧残和利用；可是功利至上如七种茨，自然没有意识到危险，他只是觉得很省力，并且有钱赚。重点就在后者。
所以，他根本不会拒绝上级这样的要求，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他只是在做一些习惯性动作，多做无害，只要不伤害到他自己和他想要的东西，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接受了。按照上级的指示，他寻找到了小杏家，并且通过上级给他的一些有利资料，他获得了小杏家隔壁的房间。
接下来就是他完成既定动作的时刻了。他早就计划好了他的全部动作，只要做出来并且获得应有的答案再进行回答就好，一切就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谁也不是我的对手，他们也不会知道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不要给他们留有余地。”
先是敲门。
他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凝聚在了门上，这是胜负的关键。如果他在这一步就输掉，也就没有继续博弈的意义了。所以，他一定要赢。门就像他一样冷冰冰的，“叮叮叮，咚咚咚”的敲门声仿佛预示了什么。
门不会识别出来接下来想要进房的人是谁，只要它被打开，它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你是谁啊？”屋里传出了小杏清脆动人的声音。
“我是七种茨，是住在你隔壁的邻居。”
“原来我家隔壁新搬来一个邻居？”小杏询问道。
“是的。”七种茨仍然按照自己的计划回答着，“这些水果是我买来的，就当是第一天认识你的礼物吧。”
他非常自然地回答着，就好像他早就读懂了小杏的想法。可是他仍然直视前方，眼睛里毫无真实的触动。
他能触动什么呢？反正他只要自己的目标达到就好，其他的就算失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小杏只要接受这些水果就可以了，通过一篮子水果获得一个人的信任，真的是太实惠不过了。
“不不不，不需要对我这么热情。你还是把水果拿走吧，我家里有好多水果呢。”
诶？怎么不按剧本进行？这个人，怎么还扭扭捏捏的呢？送她水果怎么不懂得接受呢？
真是糟糕。
“你身边应该有很多好友吧？如果你真的不想吃，就把这些水果放在架子上请他们过来吃就好了，已经拿出来的东西不方便再放回去了。”
多亏自己还是有很强的间谍素养的，这样的回答上级应该也会满意的。
“是这样嘛，那我真的要谢谢你了，水果我收下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家里坐坐。”
这个人居然会主动邀请自己到家里坐坐吗？七种茨很惊讶，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如此热情。按道理来说，这些话该是由他说。但是，这一次他不知道怎么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应付这样的邀请，于是断然回绝了小杏的请求。
小杏对此倒也没有任何意见，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小声念叨了一句：“好吧，其实我很想和新邻居交谈的……”罢了，她便将门轻轻地关上了。
之后，七种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展开自己上级为他写的字条，上面乱七八糟地写着一些小杏的资料。这些字体是他的上级独有，大概也就只有和他共事已久的七种茨才能辨认出来了。
七种茨什么都能辨认出，因为这是他作为间谍所必备的能力。可是今天他发现字条上莫名其妙有一块水的印记，大概是自己一不小心弄上去的。
真是糟糕。
他抬抬眼镜，凑近了看，努力想要识别出这些字迹，盯了半晌，却也只能识别出每段开头的前两个字。
自己的上级怎么写得那么简洁啊，只能猜了啊。只靠猜测完成后续的任务，误解常有，明晰也常有，至于完成得如何，那就只能靠他残存的运气了。
字条上的第一个字是“内”。
光是这个字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上级所说的这个“内”是指什么，是指她的屋子，还是她很好亲近呢？
既然很好亲近那么和她一起商量一件事情总是可以的吧，要不就以“和她共事”的理由把她约出来？
可是这具体该怎么说呢？
第二个字则是“甜”。
这个字毫无悬念，只要送她一些甜点就好了。
这一点比之前那个还要简单啊。
第三个字是“细”。
是说声音小还是细致呢？这两项都有可能啊！
……
就这样，七种茨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将这张字条上的内容分析了一番，还在一边做了一个简单的分析图。
只见这张图上，所有的条目都指向了一件事情——只要借机和小杏拉近关系就好，一起学习也好，一起游玩也罢，不管靠着什么。
而且自己的上级也明确要求了自己一定要在三天之内完成，时间已经不多了，最好能想办法让这些事情在一天之内完成。
七种茨拥有的明确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是可以做到的。
第二天早上，七种茨来到了小杏家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小杏果然很迅速地将门打开，并冲他微微一笑。
“我一猜就是你，因为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
“哈哈，其实你也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七种茨顿了顿说，“我很想认识你，第一次的时候有点紧张了……”
“说实话，我也很紧张。”
佯装紧张还是有必要的，这是拉进距离的第一步。
“那么，你介意我进屋和你说说话吗？在这个地方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人，也就只有你了。”
“嗯，你坐吧。我去给你沏茶。”
还没等七种茨反应过来，小杏就来到了厨房，开始捣鼓起茶品，只给七种茨留下一个忙碌的背影。不得不说，她的背影真美，而且给人感觉很富有活力，不同于自己之前所要监视的其他人。
……奇怪，自己在想什么，明明应该掌控着局势的！
“你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啊。”
“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大概就是完成工作吧。”
“那你觉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点枯燥乏味呢？”
“没办法，毕竟是工作，还得完成它。”
“你不想要一个非常自由的生活吗？”
“无所谓啊，只要我有足够的精力就好。”
“如果我说，我想要和你共享一天，你会答应吗？”
“诶？为什么突然问这种话？”
“回答我愿不愿意就好。”
“你……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啊，我是说真的。”
果然，这句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很想说是开玩笑啊，毕竟这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实验呢？失败与否，谁都不能知晓，包括自己，只能不断试错。
“如果我说我愿意，你会怎么办呢？”
“说实话我很意外。”不，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其实相比于意外来说他更想说这是他最想要看到的结果，但是对于小杏来说这么说应该会更好一点，“但是如果愿意，那就一起。”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
“说实话没有什么打算。不过我觉得，进行一些之前没有进行过的活动会更好。”
“比如呢？”
看得出来小杏还是很激动的，很好很好。
“比如不按正常道路进入游乐园，比如看电影的时候记点东西。”
“诶？”
“你觉得很难接受吧？没事，跟我来就好了。”
说着，七种茨将自己的手伸出来：“我不会骗你的，来。”
小杏犹豫了好久，最终才选择信任七种茨，拉住了七种茨的手：“你确认吗？”
“嗯，我确认。”
其实连七种茨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他一般都会选择最最保险的方式，而不是像今天一样，选择这样一个太容易暴露自己又太危险的方式。这真的太不像自己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能把这件事圆满地解决，这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他忘记了，情感这个东西是没有理由的。他可以控制住事态的变化，可以掌握住他人的思想，但他唯一不能控制的便是自己的情感。它毫无预兆地出现，谁也不知道它是因何而起，可是这又是牵动人心的一根弦。
小杏原本也是打算拒绝的；她的性格内向，不太爱说话，而且她也是一个乖乖女，不太喜欢做出格的事情，可是她又觉得，在陌生的城市里寻得一个能够说话的人实属不易，而且这个人又足够热情；在自己并未明确表态时，就已经频繁地向自己发出邀请，这该说是幸运，还是莫名其妙呢？可是不管怎样，自己的语言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回应，看到他那充满真诚的眼睛，她也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然后，他们度过了一段无法描述的时光。
那是小杏第一次尝试着从栅栏附近进入游乐园。她呆在这里也有两周的时间了，居然都没有发现这样一个秘密。她仍然不太适应做这种很冒险的事情，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也许是自己太不敢做了吧，也许是自己有点太敏感了吧，交错复杂的感情在自己的大脑里翻来覆去，让她一时思绪迷离，她站在栅栏边上久久站立，却不肯向前移动半步。
“小杏小姐这是在做什么？我看见过你很多次了，犹豫什么呢？”
“真的要从栅栏附近进到游乐园里吗？明明有很多方式可以进入的。”
“原来这就是小杏小姐的想法，果然小杏小姐还是不能挑战奇怪的方式啊。”
“嗯……”小杏默默赞同着七种茨的意见，半晌，她突然反应过来，七种茨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的？明明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的。
可是相比于了解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无端地成为自己的邻居，小杏都觉得自己应该享受这样一次短暂的休闲时光，这是谁也赐予不了自己的宝贵财富。
她想要将这段日子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记忆里，除了自己和七种茨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至于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的，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来过问吧。
他不会不告诉自己这件事情的，小杏想。
但是小杏不知道的是，她那洁白而又温暖的手触碰到七种茨的时候，七种茨也感觉到了异样。
他居然没来由得想要一直拉着小杏的手。
这并不是他作为一个合格的间谍应该感觉到的。或者说，他不应该做出这样一个选择。
可是这种状况也在他监视小杏的期间出现得越来越多，导致他视作是一个正常反应。
或者说，哪怕现在他还没有习惯这种变化，他也终究会走向习惯，或者说，走向自己的灭亡。
他不想灭亡没错，从头到尾他都活得很精明，一直都是，然而这是间谍的大忌，不想死的话，上级会让他死。
他一生都没有输过几次，他目前为止做出的决定中，有了计划却还未实施的一项，就是打败自己的上级，成为可以怒视一切的上帝。
可是现在，他明白，他马上就要走向死亡，不用考虑未来的事情了，他的生命就快要走向终点。
他的上级也在一直监视着他，他和小杏的一切行动都会完全暴露在上级的面前，而上级是绝对不会给他留面子的，成功是应该的事情，失败则就意味着你对其不忠，是要受到处罚的。
七种茨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失态。
在小杏的面前，他总是不能用自己已经演练过很多次的举止来面对她。
初次见面也是，为她送水果也是，与她聊天也是，借机和她玩的地点和方式也是，就连……就连称呼也是。
刚才……好像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
可是她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还真是符合她的性格啊，内向、认真而又善良。
游乐园并不合适，那里里有无数对情侣勾肩搭背地走着，而且他们除了进园的方式与这些情侣不同之外，做的其他事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且，这两个人都在思考着不同的事。一个在考虑如何掩藏自己的计划，一个则在考虑如何掩藏自己的心态。
简直是背水一战，对谁都是。
然而这场战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或者说，也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场赎罪。
谁也无法否认对对方的情感变化，应该说是珍惜，或者说是真情实感地铭记着。
后来他们上了摩天轮。
“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他们在摩天轮上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小杏说的，而且又是一个这样的问句。
“很抱歉让小杏小姐看到我这个样子，我在想，我如何才能让小杏小姐感到更好一点。”
“不用这样说，我今天已经很开心了。”
这个人啊，怎么那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呢，明明眼神那么迷茫，一看就是在想事，七种茨心想，可是我也没有什么立场，除了完成任务和掩饰正常情绪之外没有做别的了。
“你还想做什么吗？”
“如果小杏小姐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
“没关系，不用难堪。”小杏笑道，“不想做就不要做了。”
七种茨看着站在他面前仍然无比温柔的她，异样的感觉就更加深刻了。
很想知道她的看法，不过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纵然自己再精明，也终究抵挡不住情感的来袭。
他的异样情绪直到最后一次和小杏在咖啡厅约定见面时也没有减少几分。
眼下，正是挑明一切的时刻。
他已经和上级挑明了自己的意思，也已经受到了审判，现在，轮到她了。
“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我吧。”
“是吗……”
“嗯，都现在了就不要再那么奇怪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其实我，那栋楼里所有人的名字我都知道，而你，是我那时最需要关注的人。”
“为什么？”
“当时是上级留给我的任务，他想要从你身上获得一些情报。”
“等等……”小杏突然愣住了，“你告诉我这些信息是要被打击的吧。”
“我还在想你会如何对待这个问题，还好你问出来了，这也是我目前想要看到的结果。”七种茨笑笑，“我已经在上级面前暴露了很多了。”
“这么说，他已经知道了？”
“不仅知道，而且我的间谍生涯都有可能破灭。”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如此不安呢，小杏想。果然自己和七种茨之间的事情只能成为记忆了呢，而且，也不仅仅是我和他之间的共同记忆。
“我已经和我的上级对峙过了，你想知道结果吗？”七种茨突然如此说道。
“诶？”
“如果我真的被他打击的话，就不仅仅是职业的问题了，我的生命都可能消失。”他笑道，“可是我现在还在跟你说话。”
“你的意思是……？”
“间谍的职业不要也罢。”七种茨慢慢靠近小杏，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仍然是如此动人，“我更想要独自观察你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