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又二分之一夏天
（一）
夏天很快过去，空气开始变凉。这是莫然以学生身份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进入九月，同班的大学同学们继续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一个个都收拾心情开始迎接崭新的生活，只有莫然，考研失败后便整日待在家里，读书刷剧，平静地消耗着学生时代最后的时光。
前几日，大学好友艾米来家里看她，对于她的闭门不出表现得十分担心，还劝她跟自己一起出去旅游散心。莫然婉言拒绝了，她有点不明白，自从她考研失败后，从家人到朋友，身边的每个人都对她小心翼翼，更是把她的这种死宅行为视为自暴自弃，其实她一点没事，待在家里单纯因为喜欢这样一种状态，闭门不出只是因为外面太阳太大，她怕热...
“我们也已经毕业2个多月了，你看...大家都开始了新的生活，你...有什么打算？”艾米问得支支吾吾。
莫然觉得她这种态度有点好笑，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是我妈派来的间谍吗?说话绕什么弯子。”她躺在地板上，把看到一半的书摊至胸前，用脚轻轻踢了下盘腿坐在床边的艾米：“我啊，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就随便找座大城市去流浪喽，听说大城市的乞丐都能月入过万呢哈哈哈...”
艾米听后狠狠地拧了一下莫然的大腿，疼得她“嗖”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我跟你说正经的！求求你快点回到现实中来吧我的美少女!”
“其实我是真的没想好...”没想到莫然真的正经了起来，“每天都有人问我未来打算做什么，复研还是工作，留在家乡还是去别的城市，进国企还是私企...可是我真的还没做好准备，选择太多而我太笨，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适合什么，做什么才不会后悔...”莫然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画册，胡乱翻着。
艾米看了一眼画册，皱起眉头来。“要不你和我去北京吧，先住我那儿，慢慢找工作。”
“北京...”莫然抬头看了眼艾米，眼神开始游离。
“不知道选什么工作，那就先选一座城市吧！你会想去的...北京。”艾米说。
就这样，莫然和艾米一起搭上了北上的火车。从一座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驶向另一座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临走前，她买了一束龙胆去看林。这些年来，每当她要做重要决定前，都会去看一眼林。
九月的墓地已经开始有萧索的迹象，风吹过，透着一丝初秋的寒意。相比于上次来，林的墓旁新生了一些杂草，草丛中一朵黄色的小花挡住了林那张有些褪色的照片。照片里的林还是18岁的模样，短发、大眼、笑意盈盈。
莫然把林最爱的龙胆摆在了墓台上，按照惯例，闭眼沉默三秒后，开始把这次的决定告诉她。
“林林姐，我要去北京了...”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莫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如果遇到大野哥哥，我会替你向他问好的。”
（二）
到达北京已是深夜。凌晨两点的火车站，依旧人声鼎沸。昏暗路灯下，两个女孩，拖着重重的行李箱，一路走一路找夜班车车站。通往车站的道路又长又绕，好在身边有人相伴，那个情景才不致太过凄惨。那时候莫然十分怀疑，艾米把她骗到北京，分明就是害怕孤独。
经历千辛万苦到达艾米的住处时，已是凌晨四点，天色开始微微泛白，这座传说中每10平方米就塞着一个梦想的城市，即将以它最真实的面目醒来迎接她们，而莫然和艾米却纷纷倒在了那张铺满灰尘的单人床上呼呼大睡...
梦里，莫然见到了林。她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窗外的黄昏发呆，只留一个夕阳中的侧影。有燕从窗外飞过，它们鸣叫，它们飞舞，像生命最后的狂欢...大野不知何时出现在林的身边，他的手臂揽过林的肩膀，让她的脑袋轻轻靠在自己肩上...
莫然醒来已是中午12点，她发现自己眼角有泪，而艾米不知去了哪里。正午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帘照进来，莫然伸出手，在光影中模仿梦中燕子飞舞的模样，大野的脸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大野不是那种非常帅气的男生，却能给人安全感。干净利落的短发，不大不小的眼睛，睫毛细长，瞳孔深邃却温柔，里面折射的却全是林的笑脸——那个和她无话不说的邻家姐姐。
17岁以前的夏天，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林在一节体育课上突然晕倒，被查出患有血癌，存活时间不超过一年。这个花季少女的人生画册从那一刻开始褪色，一页一页，染上了痛苦。这时，大野出现了。
那时莫然只有14岁，就已经开始听初恋少女林林姐的恋爱故事了。林在她们高中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她的漫画经常在校报上刊登，在学校拥有一小批忠实粉丝，大野是其中一个。
“小莫，你相信一见钟情吗？”那天，林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给莫然这个还不知情为何物的小丫头聊她和大野的初见。“那天天特别蓝，前一天刚下过雨。下午大野发来短信说喜欢我的漫画想见见我。我们约在了放学后的操场，远远的我就看见他了，穿一件蓝色外套背对我站着，手里拿着篮球，身高应该有1米8，只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是我喜欢的男孩。”林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而莫然到那时为止，也从没见过传说中的大野，只知道他是林的学长，高三理科实验班物理课代表，篮球队队长。
有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的病情时好时坏，常常是家-学校-医院三地跑，莫然没事就会去看她，那时她还以为林林姐只是身体差，因为她眼里的林永远都是笑着的，即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林和大野的恋爱故事仍在源源不断地传进莫然耳里，她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到后来每次主动询问“后来呢，后来你们怎样了？”，像询问每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林所描述的大野是温柔、包容、善解人意的，比如他会在她头痛得彻夜难眠时紧紧握住她的手在病床前陪他一整夜，比如他每次探病都会带来她喜欢的花和玩偶逗她开心，比如她会在打雷时轻轻捂住她的耳朵，还会在她嫌弃自己因病情而改变的样貌时捧住她的脸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他对我太好了，我反而有些害怕。我知道他也痛苦，这样对他太不公平。”那时候的莫然还理解不了林这句话里的含义，直到她切断了一切可以与大野联系的通讯方式。
大野反倒异常冷静，他知道林的一切心思，也理解林这么做的原因。看上去，大野好像从林的世界隔空消失了一样，每个人都对大野避而不谈，大野也再没出现过。可莫然却第一次在林的脸上看到了悲伤的表情，这样一来她反倒像一个病人了。
有一天，林对莫然说：“每天早上我睁开眼，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特别美的梦，梦醒了，他没了，病还在。”那是第一次，莫然这个14岁的小丫头感受到了心痛。只有她知道，大野并没有离开林，他一直都在。
那是一个周五的黄昏，放学后的莫然习惯性地去医院看林。黄昏的光影投射在医院的走廊，每一间病房都藏着痛苦，莫然飞快地穿梭其间，却在那个熟悉的拐角，站住了。
病房门外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蓝色外套、黑框眼镜、眼神专注而温柔地注视着门内那个他每天都在思念的人。
站在几米之外的莫然自然知道他是谁，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终于，男生转过头来，撞上了莫然的目光。莫然的心跳砰然，只见对方轻轻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便慢慢向自己走来。
莫然开始惊慌，脑袋控制不住身体，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等待对方靠近。
“你也是来看林的吗？”男生的声音干净低沉，莫然呆滞地点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是大野，你应该听说过吧。”大野说完似乎觉得这句话颇有几分自恋的味道，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接着说：“可以帮我个忙吗？不要告诉林我来看过她。”
莫然仍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点头如捣蒜。回过神时，大野已经默默离开。
那是莫然和大野的第一次见面。并不美好，莫然事后想。
（三）
“你这头猪，要睡到几点啊！”艾米一进门就对着还躺在床上的莫然大呼小叫。
“是麻辣香锅吗？”莫然闻到熟悉的味道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我是糖醋里脊！”艾米鬼声鬼气地说，看见披头散发的莫然突然又话锋一转：“我的大小姐，这里是北京！连一个保洁阿姨都有梦想的地方，你可不能再像在自己家那样了，吃完给我投简历找工作，我只收留你一个月啊！”
艾米还没说完，就听见莫然的大声指控：“我天！你把我骗来北京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一边说一边抓住莫然的手臂摇个没完。
“我这是激励你！懂不？知道什么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吗？亏你还是学中文的！”
莫然懒得理她，开始闷声吃饭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吃完饭两人简单收拾了下房间，这是一间三居室，一间主卧两间次卧，处于四环外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是艾米大学在北京实习时住的地方。房子不算新，但还算整洁干净。艾米和莫然住的是一进门靠近玄关的次卧，十来平的样子，家具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旧式衣柜和一张木质写字桌。即使条件艰苦但对于两个刚毕业的女孩来说房租已是天价。
单人床两个人睡还是有点挤，艾米倒腾了一下午最后决定把床垫挪到地板上给莫然睡，自己铺上几层被子睡床板。收拾完两人去超市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回家后便早早睡了，一夜无话。
三天后迎来了艾米去公司报到的日子，她上班的地方在二环内，每天早上都要公交转地铁在路上折腾近两个小时，往往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那时的莫然还在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大中午是家常便饭，起床后再下楼随便买些吃的，下午就在家上网投简历，等艾米下班后两人一起去外面找家餐馆吃饭，再散步走回家。
这个时候他们总会聊很多，大部分时间是艾米滔滔不绝地描述公司里的种种：哪个女同事和哪个男同事好像搞在了一起，女上司今天口红的颜色特别难看，公司里每个男的看上去都像gay之类的云云。莫然听完总会怀疑艾米每天上班到底有没有认真工作，艾米通常会愤愤然地表示善于察言观色也是一项职场必修技能，然后莫然就笑笑不说话了。
“唉你别不说话啊，说说你这几天简历投得怎么样。”艾米一刻也停不下来。
“不怎么样，大部分石沉大海。”莫然摇摇头。
“不会吧，北京机会这么多。你都找的什么工作啊，不会是要求太高吧？”
“编辑、记者之类，我也只能做这些。大部分都要工作经验，而我除了大学里参加过几个糊弄人的社团，写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什么经验也没有”。莫然的语气里透着沮丧，和一丝一贯的无所谓。
“怎么没用？把你写的那些东西打印出来订成厚厚一摞，面试时扔给面试官，闪瞎他们的眼！”艾米手舞足蹈地说，一脸骄傲神气。
“那也要人家肯约我面试啊姐姐！”莫然捏了捏艾米的小圆脸。
“莫然，你后悔来北京了吗？”没想到艾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小心翼翼地问道。
莫然突然不说话了，低头默默走着，艾米静静吸了口气，过了好久，莫然抬头看着这座城市并没有星星的夜空说道：“其实来北京，是我高中时就有的一个梦想。”
<未完待续>
PS:恐怕要入长篇坑，写一点贴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