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再读红楼梦
近十年来读了很多关于《红楼梦》的书，尤其是蒋勋的《细说红楼梦》，洋洋洒洒120回，听了2遍。其他的还有刘心武的评红楼。三个月前为一改睡前长时间刷抖音的陋习，开始每晚睡前细读《红楼梦》，每次读2～4回不等，终于在近日读完全书一遍。
读着《红楼梦》美妙的文字、诗书中大量的文学典故，是国学爱好者的盛宴；人物的心理活动的演绎，水到渠成，没有唐突的戏剧感。虽然这些在八十回后难以见着，但瑕不掩瑜，《红楼梦》在儒道释的哲学层面，奢华荒淫的贵族家族的生活品味，妙笔生花般的国学研习，以及《清明上河图》般对当时社会日常生活的详细记录等方面的极致演绎，在文人阶层，不愧被列为史上小说第一名。
现今的年轻人，作为群体并不会去欣赏《红楼梦》，完整读过更是寥寥无几。这本250年前，一个中年男人根据自家亲身经历编写的小说，对于现代的读者，究竟阅读兴趣是什么？从根本上，《红楼梦》是本无用的书，对考试、职场周旋、理财投资等现代人的一生追求不但没有引古喻今的警示作用，反而暗喻一切世俗的荣华富贵都是转头空，如书中《好了歌》所述：惟功名的，荒冢一堆；求金银的，多时眼闭；只有娇妻的，随人去了；不忘儿孙的，不见孝顺子孙。《红楼梦》的核心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人生即过客，应似飞鸿踏雪泥。
既然是本无用之书，读的人必然就少了。往往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女在忙碌了一生后，再读《红楼梦》。如庄子说的长得又高有大的柴树，因为无用，才长得高大，无用之用才是最大的用处。《红楼梦》正因为无用，才能历经几百年的世事变化，成为文人心目中的中华第一小说。从书中，可以看到旧时贵族家庭的奢华生活的细节，可以看到亘古不变的人性的善良及丑恶的两面，可以看到一夜间繁华凋落。曹雪芹在悼红轩寒窗十载，写就《石头记》，以做详解：“陋室空堂，当年芴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脂正浓、粉正香，两鬓又成霜；金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择膏粱，流落在烟花巷；因嫌乌纱小，致使枷锁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反观当今权贵，岂不也是到头来一场空？
《红楼梦》对阶级分层有着精辟的定格，正册必为小姐，小妾进副册，丫鬟进又副册。全书无甚出场的尚处儿童阶段的巧姐，只因为是贾琏女儿，晋级正册；从中产阶级落入人贩子之手成为平民的香菱，作为小妾，只能进副册；容貌红楼第一的晴雯，必须进又副册。通过个人努力根本改变不了阶级属性，将这条旧时社会形态刻画得明白无误。所谓门当户对，可怜的贾宝玉的择偶对象只能局限在正册中的非同姓女性中，林黛玉、薛宝钗或史湘云。书中写了宝黛情、宝钗婚，现实中的曹雪芹晚年亦似在史湘云的相伴下，著写《红楼梦》。 小姐、妾、丫鬟在经济地位、社会地位上有着严格的鸿沟。以月钱为例，正妻十两，小妾、姨娘打二折仅二两；小姐二两+胭脂钱二两，丫鬟最高一两。在姻亲关系上，正册中的小姐们与朝中豪门般配婚姻；副册中的小妾自然低人一等，生育的子女作为庶出视正妻为母亲，如探春视王夫人为母；小妾兼有侍奉正妻的义务，如香菱侍奉夏金桂，平儿侍奉王熙凤。现代的女孩子由于通过高考、婚姻可以进入更高的阶层，自然对其中的阶级固化难以接受。
《红楼梦》对人性的恶的描写可谓刻骨铭心。八十回后，对各人命运归宿的设计，有着圆满的大结局， 与八十回前的铺垫严重不符，比如荣宁二国抄家发配改为官复原职，贾宝玉流落街头乞讨改为出家，贾兰命丧黄泉改为中举光宗耀祖等等等等不胜枚举，所以有高额续后四十回之说。高额其实是个书商，将散流在民间的《红楼梦》编辑出版，为名亦为利，乃功在千秋。在盛行文字狱的满清，高额将原书中的敏感情节修改成稍留痕迹，得以发行，与现今的公众号、博客等自媒体省略敏感词后才得以发布异曲同工。如此，使这本千古奇作得以流芳百世，更给到后人考据红学留有一席之地。
《红楼梦》是本唯美的文学作品，通过书中角色留下的大量诗句，在典故引用、词藻运用的精妙上堪比唐诗宋词。尤其在海棠诗社那段时间，满屏绝句，必须特开别篇细品。摘几句品味：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叹谁人又知黛玉情；
“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暗喻麝月像荼蘼花开到最后，目睹贾府变故迭起；
“凡人魂魄，聚而成形，散而为气，生前聚之，死则散焉”——道士借黛玉之病说生死；
“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描写宝钗的沉稳性格；
“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宝玉借用古人”曲径通幽“赞大观园景色；
“亲不隔疏，后不僭先”——宝玉与黛玉两小无猜；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 老子的无为而治；
“山木自寇，源泉自盗”——宝玉对自作聪明从中调解的感慨，
”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三杯便是驴饮“——借秒玉口说茶道；
”绿叶成荫子满枝，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乌发如银红颜似槁“—— 感叹邢岫烟出嫁又少了个好女子；
”竹篱茅舍自甘心，惹得众人说到今“——喻李纨早年守寡，心如死槁。
《红楼梦》作为无用之书，可以作为床头读物，每晚临睡前读之。对于每日所见所闻，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市井之人，莫如王熙凤、薛蟠、贾云等流，市井之事，书中也可一窥。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遇到不明白的事或人，不如对照书中的故事是如何发生、处理，以及后果，不妨是件有趣的事。有道是：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吴峥嵘
2020年8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