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草
我前边走,小羊在后跟。
我拨拉着手机,看着那更新。小羊走着,吃着它想吃的草。它先是不管我,埋头它的佳味。待到被撇得老远,猛然惊醒,咩叫一声,大跑着过来,在离我很近的脚下亲近那些青青草了。
有时,我坐在田埂,摸着那将抽穗的麦叶,或者拽一根开着花的草茎,来回捻着,眼睛却看向对面的青山。昨夜起风,刮散灰茫,青山离我似更近,我想伸手拦它入怀了。它肯吗?
小羊啃着草,隔一会儿抬头看看我。它只挑自己喜欢的,走着吃着,竟超过我很远,要到小路尽头了。它停下来,回看着我,又咩叫两三声,催我或喊我。我坐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跟上它。然后,我们一起拐到另外的岔道,它又开始寻觅自己中意的食物了。
我却是不想再走。
我坐在草亭下,身接这四面的风,看着麦浪的起落。半月前的小麦,还是小童模样,现在宛然成人了。过了年到现在,麦青青,草青青,大地的变色让人日日有感觉,这两个月有了多少新生,成长了多少生命,谁也说不清。我纵横了几百里,我替豫西父老向东迎接春天,我又替他们向西送远春天。中原花落成泥时,却是西部高原春刚睁眼、花露微笑时,雪中花开在他们那里很平常,在我这儿十年一场桃花雪就让人记住不忘。再往南的人,他们就觉得花开雪中似乎匪夷所思了。
今年仍然感到春天过得不充实,觉得不过瘾,对不住它也对不起自己。我怎么没有扒开草根看哪些生有地下的白芽,它们确切是多久才拱出地面,把大大的一个土坷垃顶翻?有夜里就悄悄出去的,有天明急急出去的吗?白芽多久变青茎,茎上几天出长叶?草的生长原来和人类和动物差不多,只是它不要任何人的伺候呵护,你懵懵懂懂中,它不紧不慢间,世界就成它的了。
草给山穿上新衣,山有了新名字:青山。夏天盛装太捂躁,罩得太密实,不好。晚秋卸装,秋芽青劲,霜晨菜苗肥,壮实饱满,准备迎冬了。秋天山白山黄,冬天一风吹,山枯山荒,呼啸和起伏里,好像拓展人的心思了。
山离不开草。草变山变,山总留恋着草。草无论在哪儿,只要不芜杂,只要同种一色,就昂昂有气势,勃勃大精神。我在伏牛山和熊耳山里走,那山的顶上,或者山腰的一片,不管冬春,茅草和爬根草铺展几千亩,端地有看头,不输森林。你不忍下脚,你怕伤害任何一根或一棵,他们猎猎如密排的战士,谁敢小觑?
我脚下的青草,不间断地绿到天涯,打马驾车都走不出。草在车前,有种草就叫“车前草”,这名字好像就能给出征的兵士安慰,前面不荒芜,再残酷的搏杀也不绝望,流血的土地也不多荒凉,有草可以肥沃,成骨也被遮挡,不至于被曝晒和雨淋的。
《包公辞朝》里,说庄稼是忠良,杂草是奸佞。我每次听到这儿就失笑。农人心思我晓得,我本也是我一农人,那是必须仰仗农业才能过活的朝代和年代。在多路大路的行进里,各异的奔走都可过活,没有什么是人必须的依赖。钉鞋的老兄,走乡的货郎,吹糖人的艺人,机器房里的程序员,他们对自己赖以活着的工具或平台,那感情和心情也如农人,无言也依依了。
小雨,不须归。羊不怕淋,我在亭里更喜雨丝飘飘。就着山景,看燕子一只只飞过田畴,它们好像也把我当做旧时识了。
猛然发现草亭下的石墩边,长着一根细细长长的草,顺着柱子要上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