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丨花落风四起
01
陈果下班后一刻也没有停留，锁了办公室门，下楼骑上自行车，径直开始回家。在往常，应酬是少不了的，一般夜里十点钟能够开始回家已经算是早的。
“陈股长，今天走这么早啊！”门岗张师傅看到陈果打招呼说。
陈果只是象征性地“嗯”了一声，算是回话了。
他实在琢磨不透今天的事情，按照平时正常情况，张局长随便打个电话或者让秘书小刘喊一声，自己立马会放下手头的工作，第一时间来到五楼张局长的办公室，轻轻的敲两下门，听到“请进”后，慢慢推开门，面带微笑的进到里面，然后再听到一声“坐吧”，自己半个屁股挨着办公桌前的木质沙发边沿，拉直腰杆，小心翼翼的坐下来，听张局长布置工作。
可是，下午张局长却在没有任何招呼的情况下，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甚至敲了两下门，还好自己没有打瞌睡，也没有在电脑上打扑克牌。于是，赶紧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寒暄着请张局长坐到正对办公室门口的沙发上，并倒了杯热水挨着张局长坐了下来。
要说紧张吧，那倒不至于，好歹自己也在局里混了十来年了，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新上任没一个月的教育局局长竟然亲自到自己的办公室，是“微服私访”，还是“体察民情”呢？
陈果一边想着一边骑着自行车走在马路上，这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车来车往的，加上接孩子的三轮车，两轮车，汽车鸣笛声和电动车的电铃声夹杂着占道卖菜的小贩叫喊声，整个街道乱哄哄的。
“都没人管管嘛，城管干嘛吃的？”陈果烦躁的嘟囔了两句，声音很小，估计也没人能够听得见。往常，夜里十点之后的街道还是比较安静的，淡橘色的路灯下，昏昏暗暗的，酒意微醺，慢悠悠的骑着自行车，微风吹过，马路两旁的樱花树慢慢的向后飘移，地面上的身影和自行车的影子随着路灯之间的距离，一会拉长，一会缩短，好不惬意。
陈果的小区离局里并不远，穿过两条街道，在红绿灯路口往右一拐就到了，也就两里多路，平时骑自行车大概需要七八分钟。今天走了十几分钟了才穿过一条街，到家估计怎么也得半小时后了。路堵的难受，他干脆下了车，推着自行车走。
陈果依然想不明白，张局长和自己随便唠了半小时的家常，临离开的时候又回过头很随意的说要自己找一个亲戚的身份证到银行办理一张银行卡，要用，也没说有什么用。难道张局长要重用自己？这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自己跟了李局长快十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纪检股股长的位置，他刚退休，张局长就空降下来了，快一个月了，也没见张局长有什么动作，听说背景了不得。
陈果心里闪过一丝窃喜，张局长说他也喜欢读书，看到自己能在闲暇时间读点书，充充电，是追求进步的表现，还鼓励自己多读书，没事的时候可以找他交流一下。
陈果越来越感觉到张局长要重用自己了，三个副局长的职位目前还有一个空缺，难道？他想到这里，激动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样，脸上一改往日的愁容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四十岁的副局长，以后前途无量啊。
快到小区门口，一阵微风刮来，路边树上的樱花随风飘落，粉红的，漂白的落了一地，又随着风劲夹杂着尘土，飞扬到半空中，纷纷扬扬飘的更远。
02
当陈果把办理好的银行卡交给张局长的第二天，县教育局召开了局属科室暨全县中小学校长扩大会议。
陈果被张局长特别邀请安排坐在了主席台上，这让他很是受宠若惊。
“也许张局长真的要重用我了。”陈果忐忑不安又暗暗欣喜。
三百多人的多功能会议室座无虚席，会场除了门口签到处有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发出的一丁点声音之外，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各个单位的领导异常严肃的等待会议的开始。张局长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间位置，双手十指交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紧皱眉头，面容严肃的不时打量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
“我来局里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是我来这之后第一次召开这么多人的会议，知道大家平时很忙，场面话我就不说了，咱们说点具体事。”张局长没做自我介绍，也没有安排副局长主持会议。
“这段时间我对咱们县教育的现状作了初步了解，可能不太全面，但是从侧面也能反映点东西。在座的各位都是学校里的一把手，你们平时做的那点事我很清楚，看好自己单位的老师，不要出乱子。老师手头紧可以理解，个别人收点资料费，办个辅导班等等这些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前提是要把本职工作先做好……”张局长敲着桌子说。
“看来张局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啊，要有大动作了，这都多少年的旧问题了，能改变吗？”陈果心里想着，“贫困县财政上没有钱，教师工资低，个别老师犯点错误搞点其他收入，一般没人举报，这纪检股也是不检查的。”
“我们必须想办法提高教学质量，让更多的孩子走出我们这个贫困县，会议结束后各人想各人的办法，结合本校实际情况，制定好方案，学年结束后我看效果。作为领导干部要端正思想，不端正思想可是要换人的。”张局长接着说。
会场下面开始出现小范围的骚动，“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这次要动真格的了。
“请保持会场安静，鉴于工作需要，结合上级反腐要求，我们局也要进行一次整风运动，我与纪检股陈股长经过商讨，决定从今天开始，对各单位各处室进行纪律大检查，希望大家积极配合陈股长的工作。”张局长说完，稍微转头微笑着示意陈果讲几句话。
“张局改革的决心是很坚定的，承蒙领导信任，我一定从严公正的做好纪律检查监督工作，绝不辱使命。”陈果站起来信誓旦旦的说，他好像从张局长的讲话中看到了希望，毕竟作为教育部门的纪检股股长，长期的“摆设衙门”让他空有一腔热血而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终于盼来了一位刚正不阿，手腕强硬又有心改革的领导，怎么能不激动呢！
“这项工作由陈股长牵头，考虑到也是保护大家，我和陈股长商议决定设置一个廉政银行账户，如果自己确实存在腐败行为，可以把不当收入在自动存取款机上存入这个账号，保存好存款凭证，一旦查到有问题，这也算亡羊补牢，可以不进行处理。”张局长说道。
会场异常混乱，大家交头接耳互相讨论起来，有面露微笑的，也有紧锁眉头的。
陈果更是迷惑，这个办法实在是高明，可是张局长什么时候与自己商议过呢？而且下一步工作如何去做，自己更是一头雾水。
在议论纷纷中这次会议结束了，陈果紧随张局长之后离开会场，几次想赶上去询问如何进行工作，又怕自己刚刚在张局长心里建立起来的形象化为泡沫，陈果思索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03
陈果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被分配到了黄塘县一高，能在县里的最高学府工作，这让他这个从山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穷娃头上戴上了无形的光环。
陈果一直在努力工作，认真的备课授课，尽心尽力的做班主任，工作干的有声有色。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在县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然后平平淡淡的生活，闲暇时带带孩子，玩玩游戏，看看书，旅旅游。
阴差阳错的机会，陈果被抽调到了县教育局高招办。上天的眷顾，这让陈果庆幸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是战战兢兢的生活了，对于没有一点背景的他来说，也只能战战兢兢的生活了。
陈果很不适应这种工作氛围，他不想成为没有思想的木偶，控制线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于是，他又开始拼命的工作，想方设法融入到同事们的圈子里，也陪领导喝酒、唱歌……更希望引起领导的关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被调到了纪检股做了股长，一个可有可无的股室，但是这是领导职位。
陈果成了陈股长之后，他发现自己终于不是木偶了。
张局长开过整风会之后，陈果决定要跟上步伐，大刀阔斧的做好这次改革的先头兵，还黄唐县教育界一个风清气正的春天，想到这里，陈果又充满了斗志，能跟着这样一位充满正义的领导工作，踏踏实实的做点有益于老百姓的事，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吧。
当几个做了校长的同学给陈果打电话询问如何应对这次整风运动的时候，陈果正在策划下一步的工作方案。
“陈果啊，这次你成红人了，指点下兄弟怎么做吧！”一个做小学校长的同学打来电话说。
“怕啥，你这农村校长还能腐败不成，想腐败也没机会啊 。”陈果说。
“不是怕，是有点担心，你说这年头谁还没点事。”小学校长说。
“能有啥事，担心的话，你就往那个廉政银行账户存点，以防万一吧。”陈果开玩笑的说。
“拿自己的钱，这也……好吧，张局长这招真高。”小学校长无奈的挂了电话。
陈果实在搞不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
04
教育局收到的第一个举报件竟然是揭发陈果的，这让陈果很是郁闷，不就是吃过几顿饭吗，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再说，这种事情在局里很是正常。
陈果忐忑不安的敲响了张局长办公室的门，当听到一声“请进”后，他轻轻的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迈开脚步，走进去规规矩矩的站在张局长办公桌的前面，这次，张局长没有喊“坐吧”，陈果只能这样站着。
“陈股长，你看这举报信怎么处理？”张局长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陈果。
“是不是有人有意搞事情啊？”陈果猜测说道。
“我私下也听说点东西，要注意影响。你做纪检股股长也有四五年了吧，平时和同事处理好关系。”张局长喝了口茶慢慢的说。
“我工作也算卖力……”陈果想解释什么。
“这个我了解，你先把这个举报件处理了吧。”张局长不耐烦的打断了陈果的话。
“好吧。”陈果说完离开了张局长的办公室。
教育局接二连三的收到举报件，甚至还有从县政府转发过来的，其中又有几封是举报陈果的，有揭发陈果帮忙介绍学生拿卡的，也有举报陈果收了别人烟酒的……这让陈果更加郁闷。
当接到秘书小刘的电话后，陈果又站在了张局长的办公室门口，急促的敲门后不等听到“请进”二字，推门就进去了。
“张局，您找我。”陈果仍然规规矩矩站在张局长的办公桌前。
“陈股长，你看我还是很信任你的，但是这几封举报信，枉费我对你的期望啊。县领导今天给我打了电话，要求严肃处理，我也把你这几年的工作情况做了说明，可是……”张局长没有往下说。
“这不是多大的事吧，再说举报的这些事我也没做啊。”陈果一直在解释。
“你还不明白，现在不是这些举报件真实不真实的问题，没人去追查的，主要是你在教育部门是抓纪检的，自己却被人多次举报，这需要一个交代，你懂的。”张局长意味深长的说。
“那我……怎么交代？”陈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张廉政银行卡内的钱不断的增多，已经一百多万了，交易记录中还有取款记录。
“这个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回去考虑下吧。”张局长下了逐客令。
陈果向教育局党委递交了辞职信，请求辞去纪检股股长职务并主动要求把自己调到老家山村的小学，那里很是需要老师，张局长很快做了同意的批复。
05
“你……你怎么……”在小区的市场买菜的时候，陈果竟然碰见了张局长。退休之后，陈果生活在县城的小区，他真的过上了看看书，带带孩子，旅旅游的平淡生活。
驼背弯腰，满头乱糟糟的白发，衣服皱皱巴巴的，在菜市场的路口地摊上，一个老态龙钟的人在卖白菜。
“张局？”陈果目惊口呆，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位老人竟然是张局长。
“你是？”那位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双眼无神的凝视着陈果。
“我，陈果啊 。”陈果显然有点激动。“陈股长……”张局长终于认出了陈果。
“你怎么？怎么卖起了白菜？”陈果满脑子的疑问。
“自己家种的，来两颗带回家包饺子，嫩着呢！”张局长说。
“好——好——”
两位老人满含泪水一直在聊着。
张局长坐了十年牢，出来后县城的家也没有了，一直寄住在农村的亲戚家，自己种点地打发日子。
“举报信是你安排人写的？”陈果试探性的问道。
“是啊，你做事太认真了，真的去搞整风运动，那得捅出多大的窟窿。”张局长毫无掩饰的说。
“那张廉政卡？”陈果继续问道。
“我也得打点关系的，市教育局局长的位置哪能白给？倒让我做成了，后来还是翻船了。”张局长苦笑着继续说道：“经营了那么多年，换来了十年的牢狱之灾，也算报应吧。”
“你一直把我当成棋子？”
“谁还不是棋子啊？你以为我是下棋的吗？我们都一样。”张局长面孔上挂满了无奈。
起风了，树上的樱花飘飘洒洒的落了一地，又随风飘到很远的地方，粉红的，漂白的。
陈果无言以对，摆脱木偶绳索的控制，自己不过是一个棋子。
告别了张局长，陈果长出一口气，一辈子想不明白的事情，今天终于全明白了。
这个世界有时候虽然会飘满阴霾，可是照在我们身上的，更多的是温暖纯洁的阳光。这个社会也是公平的，还好自己保存了那份天真。
想到这里，陈果露出了笑容，快步往小区的方向走去，他要赶紧回家给自己的小孙子做午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