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前夜》

2024-07-28  本文已影响0人  李成__北京

《三国前夜》

01.为了避免出现第二个王莽,刘秀和他的子孙在设计东汉的政治制度时,设置了三重防范机制,分别对应王莽身上的外戚、三公、儒生这三个标签。但这套“理想政体”,在东汉中期以后暴露出了一系列问题,最终在汉末走向了崩塌。

02.在东汉,熟读经典的“士”和出将入相的“大夫”真正挂上了钩,形成了士大夫这个新阶层。士大夫奉儒学为圭臬,为皇权服务;皇帝也必须按照儒学行事,才能赢得士大夫的尊重。儒家礼教成为帝国的精神内核,影响了之后上千年的历史。

03.梁冀和汉桓帝,是破坏东汉政治制度的两大罪魁祸首。在他们治下,东汉的皇权发生了深刻的变异,和儒家士大夫完全站到了对立面。这是东汉衰亡的重要原因。

《三国前夜》副标题叫“士大夫政治与东汉皇权的崩解”,东汉政权的瓦解,三国乱世的到来,和士大夫有关。这是怎么回事呢?

先回到东汉王朝的开端。

作者张向荣上一部专著《祥瑞》的主人公是王莽,他以外戚和儒生的双重身份,在公元9年篡夺了西汉政权,登基称帝。但王莽的统治并没有维持很久,汉朝宗亲刘秀利用纷乱的时局,兴兵举义,在短短几年内扫平各方势力,恢复了汉朝社稷。这就是东汉的由来。但刘秀的考验并没有结束,因为王莽的例子显示:西汉中期兴起的儒家学说,已经成为一股强大的政治潮流,它对秦朝开创的律法政体形成了挑战。另外,王莽身为外戚,竟然能一路平步青云,兵不血刃地篡位成功。这显示,西汉的权力制衡机制也存在严重的缺陷,亟需改进。

为了避免出现第二个王莽,刘秀和他的子孙在设计东汉的政治制度时,可谓煞费苦心。皇权得到了进一步强化,它不仅削弱了外朝,还牢牢控制了武装力量,对外戚势力形成了钳制。儒学也不再是政治上的威胁,因为它被巧妙地吸收进了国家机器。一个人是否推崇儒学,是否按照儒家道德行事,成为他能否出仕为官的重要考核条件。上至皇帝、百官,下到郡县里的年轻才俊,都尊奉一套标准化的儒学经典。秦朝和西汉的“律法帝国”体制,现在得到了儒家礼教的助力,两者相辅相成。儒家士大夫这个群体,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在人事和舆论层面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这么一套新体制,总该延续得长一点,总该能确保长治久安吧?偏偏并没有。东汉政局的诡谲怪诞,比西汉还要夸张。皇后专权,西汉只有吕后等两三例,东汉却几乎代代如此。外戚出身的梁冀,公然毒杀皇帝,死后抄没的家产相当于铜钱30亿。宦官成为重要的政治势力,也是在东汉。他们不仅操纵皇帝废立,还替皇室打理私人财富。士大夫与王朝的联盟,也从最初的亲密无间,走向了决裂和对抗。两次“党锢之祸”,成为汉末乱世的先声。而从刘秀复国成功,到董卓把持朝政,东汉在政治上比较有序的时间,只有160多年,比此前的西汉短了整整半个世纪。

为什么纸面上极尽完善的东汉体制,实际运行起来,却出了这么多问题呢?皇权和士大夫,为什么会从盟友走向对立?在《后汉书》里被塑造成反面典型的桓、灵二帝,真的是单纯的昏庸之辈吗?

01.“理想政体”的憧憬

儒家学说形成于春秋末期。西汉武帝时,朝廷开始大量任用儒生为官,史称“独尊儒术”。但西汉中后期的儒学,充斥着“天人感应”、谶纬之学等等带有神学色彩的成分,和我们今天理解的四书五经并不一样。谶纬之学的特点,是重视预言、灾异和祥瑞,它对政治稳定未必是好消息。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时,就借助过谶纬的力量。光武帝刘秀在建立东汉时,也用流行的图谶给自己造过势。换句话说,篡位、造反,都可以用到谶纬。

王莽可以说是东汉开国之际,皇权最恐惧的一个幽灵。王莽明明只是一介书生,却篡夺了西汉绵延200多年的社稷,而且不费一兵一卒,这也太可怕了。因此,预防下一个王莽出现,就成了刘秀和他的子孙,在设计东汉政治制度时,最核心的关注点。王莽身上有三大标签:首先,他是西汉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侄子,属于外戚。其次,他做过大司马,是“三公”之一,还握有兵权。最后,王莽更是精通谶纬之学的儒生,有一整套政治哲学。

针对这三大标签,东汉的前三代君主,设计了严密的防范措施。当初,王莽的家族靠着老太后王政君,连续三代都能得宠,为篡位打下了基础。而刘秀在崛起过程中,同样得到了南阳的阴氏、邓氏,河北的郭氏以及西北的马氏、窦氏、梁氏六大豪族的支持。这六家人都是武将出身,本身男丁兴旺,又都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皇位继承人。假以时日,其中难免会出现窥窃神器的野心家。有鉴于此,刘秀的孙子汉章帝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从他这代开始,皇后必须从六大家族里轮流产生,不使一家独大。六大家族也要相互联姻,形成制衡。大家都是一家人,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自然就没了篡位的动力。反过来,皇帝敲打起外戚来,也非常雷厉风行。像汉章帝即位以后,马上把他的三个舅舅打发到地方上,防止他们在京城经党营私。不定期转移恩宠的对象,成了东汉的帝王心术,相当常见。

第二项防范措施,是针对三公的。中国古代的君权与相权之争;西汉后期设置的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这三公,对应的就是相权,合称“外朝”。刘秀为了弱化三公的权力,把它们的头衔改成了太尉、司徒和司空,去掉了“大”字。东汉的三公依然是处理日常政务的高级文官,但职权相当分散。特别是负责军政事务的太尉,必须是文官,和出身武官、负责指挥的大将军形成制衡,这样就避免了一人独揽军务,把最终决定权交到了皇帝手里。皇帝还经常以“灾异”现象,比如地震、日食等作为借口,罢免三公的职务。可以说,三公的地位虽高,根基却不稳。

除了削弱外朝,刘秀还设置了尚书台,作为皇帝直属的文书机构,通称“中朝”。皇帝颁布的诏书、朝廷的人事任免,甚至将领调动兵马的命令,都要经尚书台加盖印信才能生效。可以说,这是一个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小内阁”;它既是信息枢纽,又是秘书室。就连三公也得加上“录尚书事”的头衔,申请定期到尚书台值班,才能与闻机要,参与真正的决策。但尚书台的官员都是文人出身,品级不高,和豪门大族也没有渊源。他们既架空不了皇帝,也没法真正替代外朝,只是一群“工具人”: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威胁到皇权的地位。更何况,皇帝身边还有一个由宦官当家的“内朝”,这是外朝和中朝都鞭长莫及的。皇帝却可以在三个集团之间大搞平衡术,把实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三项防范措施,指向的是儒学。王莽上台之前,就用谶纬学说给自己营造过合法性。他在位的十几年里,更是忠实地按照儒家学说,制定政治典章。王莽虽然败亡,儒学在读书人中却已经深入人心,不可能倒退回去。针对这种情况,汉章帝决定先将儒学标准化、统一化,再把它收为己用。

公元79年,汉章帝在洛阳的白虎观召开了一次大型学术会议,参会的除了儒学名家和朝廷官员,还有地方各郡的饱学之士。这场会议开了好几个月,办了两件大事。一是对流行的儒学观点做了盘点和统一,把它们整合成了一套旨在维护皇权,促进稳定的系统理论。像“三纲五常”,就是在这次白虎观会议上,被拓展成严丝合缝的理论的。按照这套理论,孝顺父母和忠于皇帝,在精神内核上是完全一致的。这就把公德和私德统一了起来,防止有人打着儒学旗号,质疑皇权的正当性。另外,白虎观会议还统一了对谶纬之学的解释。以后,不是所有人都能拿“灾异”和“祥瑞”随便说事了;它们只能由朝廷按照标准版本,做出诠释。会议形成的结论,由汉章帝亲自过目,再编成《白虎通》一书,在全国广为传播。

《白虎通》堪称“礼教中国的基本法”。它在意识形态上,把儒学和皇权嫁接在了一起,使儒家礼教成为帝国的精神内核,影响了之后上千年的历史。但光有这套理论还不够,还得让儒生看到:熟读经典,能帮助他们出仕为官,登堂入室,他们才会有动力践行和传播儒学。因此,东汉王朝把儒学变成了人才选拔的重要标准。

当时还没有科举制度,朝廷在中央和地方实行征辟、察举两种选官制度。这两种制度,决定权把持在高官和望族手里,倾向性非常强。不过,从东汉第八位皇帝汉顺帝开始,征辟和察举加入了考试环节,考的就是儒家经典和文字功夫。另外,朝廷还规定:只有年满40岁才能被举为孝廉。这意味着,即使是地方望族的子弟,也必须沉潜多年,熟读儒学典籍,对礼教了然在心,才能出仕。另外,汉顺帝还在首都洛阳重建了太学,作为全国最高教育机构,专门培养后备官员。太学每两年举办一次“明经”考试,成绩优异者可以直接授官,名气大的还会被高官延揽,成为他们的僚属。当时,不光平民家庭的才俊能靠奖学金入读太学,全国中级以上官员的子弟,都必须强制入学。洛阳太学最鼎盛的时候,居然有3万多名学生。他们每天点评时局,憧憬着自己未来的前程,是一股强大的舆论力量。

到了东汉这一朝,熟读经典的“士”和出将入相的“大夫”才真正挂上了钩,形成了士大夫这个新阶层。士大夫奉儒学为圭臬,为皇权服务;皇帝也必须尊崇儒学,按照儒家礼教行事,才能赢得士大夫的尊重。困扰东汉王朝的王莽幽灵,经过这一番操作,好像终于被驱逐了。

东汉的这套“理想政体”,当真无懈可击吗?

东汉政治制度的缺陷,恰恰是从它的三项防范措施里滋生出来的。先说外戚。刘秀和汉章帝为了避免一家独大,搞出了“六大豪门轮流出皇后”的安排。按照西汉留下的传统,在位的皇帝如果早逝,储君年纪又小,皇后是可以临朝称制,执掌大权的。假如上一代皇帝没有子嗣,又没有指定继承人,那皇后还可以决定皇位接下来的归属。这样一来,皇后就具备了非同小可的政治能量。但皇后身为女性,不能随便召见大臣。她要掌控朝政,除了把自己的亲属提拔到外朝,就只能信任内宫里的宦官。而六大家族联姻的惯例,虽然避免了一门专宠,却也导致几大寡头建立了松散的联合阵线,共同影响朝政。结果,东汉外戚的“保质期”虽然比西汉要短,巅峰期的权势却丝毫不减,还出现了了皇后尾大不掉的新问题。宦官势力的崛起,也和皇后对内朝力量的倚重有关。

三公。刘秀设计的制度,是用尚书台这个中朝,牵制外朝三公的权力。但中国古代史一直有一个怪圈,那就是:只有权力意识明确,又年富力强的皇帝,才摆得平整个行政机器,并确保实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对个人素质的要求太高了。一旦皇帝精力不济,或者缺乏经验,政局就会出大乱子。东汉的情况也不例外。它的14位皇帝,有11位是年少即位,根本没有经过足够的历练。小皇帝成年以前,实权掌握在太后手里。等到他最终登基,中朝和外朝已经充斥着前朝旧臣或者太后的党羽,他压根就信不过。而把这批人换一遍,至少需要10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尚书台这个机要部门,往往沦为外朝的附庸,起不到制衡作用。要是皇帝想尽快夺权,他要么只能信任身边的年轻宦官,要么就得扶植六大豪门里的新势力,制造新的政争。这显然背离了刘秀当初“求稳”的出发点。

儒学的问题,也没有彻底解决。白虎观会议之后,儒学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它颠覆政权的问题是不存在了。但儒生对皇帝和百官,也形成了监督压力。他们可以引经据典,批评政府的过失。尤其是洛阳太学,这里云集着名门子弟和声名卓著的大儒,其中一些人还和中央、地方的高官有直接联系。换句话说,太学发出的声音,不仅会影响民间舆论,对现实政治也有直接的推动力。本书作者认为,在东汉,皇权和士大夫看上去变成了“一家人”,但彼此间微妙的张力依旧存在。这些先天存在的制度缺陷,也是东汉这个“理想政体”逐步走向倾颓的深层原因。

02.皇权的变异与“党祸”

在前8位皇帝治下,东汉政坛虽然也出过一些风波,有过早夭的小皇帝和跋扈的外戚,但并没有经历多么紧张的危机。110多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公元144年,第一个麻烦冒了出来。29岁的汉顺帝意外病逝,太子刘炳还不到3岁。顺帝的皇后梁氏升格为太后,开始执掌实权。这位梁太后熟读儒家经典,不是无能之辈,可她最倚重的两位大臣,却在互相较劲。第一位是太尉李固,他个性正直,声名达于天下,是儒家士大夫的代表,也是外朝的掌控者。第二位是大将军梁冀,他是梁太后的哥哥,不仅飞扬跋扈,还睚眦必报。梁太后想让这两个人合作管理中书省,结果自然是一地鸡毛。

小皇帝刘炳刚即位4个多月,就得了重病,危在旦夕。从宗室子弟里选谁来当新皇帝,瞬间成了难题。按照李固的想法,汉家的新天子,应该是符合儒家标准的“贤君”,最好年纪大一点,有一点政治头脑。他主张立年长的清河王刘蒜。梁冀中意的则是7岁的乐安王世子刘缵,原因也很简单:新皇帝的年龄越小,梁家继续把持朝政的机会就越大。两位候选人都被召到洛阳,他们等到了刘炳去世的消息,却一直没有被告知,谁才是那个幸运儿。东汉的皇位就这样空缺了19天。

李固和梁冀每天都在争执,居中调停的梁太后却先扛不住了。她意识到,自己承受不了皇位长期空缺的后果。而如果继位的是年长的刘蒜,太后临朝称制的权力就会在短短几年内被收回。根据六大豪门轮替规则,下一任皇后是不能出自梁家的,自己的家族至少要失宠几十年。梁太后的自私心理占了上风。她顺从哥哥的意见,选择了刘缵。这就是东汉的第10位皇帝——汉质帝。

万万没想到,汉质帝虽然年幼,却极有主见。他不仅得到士大夫的拥护,还公开质疑梁冀,说他是“跋扈将军”。梁冀一怒之下,干脆毒死了即位还不到一年半的质帝。这一回,他直接踢开外朝,勾结内朝宦官的领袖曹腾,把自己的准妹夫、14岁的蠡吾侯刘志推上了帝位。曹腾就是曹操的养祖父,刘志则是臭名昭著的汉桓帝。为了杜绝后患,梁冀还把士大夫集团的领袖李固、杜乔先后下狱,罗织罪名杀害。民间舆论一时沸沸扬扬,对朝廷产生了质疑。

到这时为止,东汉在不到3年里,已经经历了4位皇帝,其中两位是梁氏家族挑选的,其间还发生了大逆不道的弑君事件。所有征兆都显示,东汉的“理想政体”,在特定条件下是会崩溃的。外戚只要搞定内朝宦官,再让执政的太后保持中立,那三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尚书台这群“工具人”,只会和强者站在一边。至于汉章帝定下的轮替规则,它并不是成文的法律,对梁冀这样的挑战者毫无办法。士大夫倒是有点骨气,但只要没了领头的,还是一盘散沙。

防范措施陆续崩溃以后,梁冀就成了东汉权势最大的外戚。但他不像王莽,没有系统的政治理念,成天只关心聚敛钱财,修建私邸。13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梁太后已经去世,汉桓帝也到了亲政的年纪,可梁冀丝毫没有交出权力的意思。结果在公元159年,就发生了东汉历史上最富戏剧性的宫廷政变之一:27岁的皇帝领着5个宦官,让尚书台拿出调兵的符节,拼凑了1000多禁军,包围了梁冀的府邸。梁冀夫妇当场自杀,大权重新回到了皇帝手中。

因为诸葛亮在《出师表》里,把桓、灵二帝并列,视他们为东汉灭亡的罪魁祸首,我们有时就会想象,这两个人都是愚蠢庸碌的昏君。其实并不是那样。汉桓帝的权力嗅觉异常敏锐。他精准地发现,梁冀虽然贵为大将军,却没有单独调兵的权力。只要兵符还在尚书台,只要皇帝身边有5个忠诚的宦官,能挟持尚书台,再招来1000个禁军士兵,那跋扈如梁冀者也不过是纸老虎。汉桓帝悟了:原来权力的游戏是这么简单!控制了关键节点,就掌握了全局。他马上下令,捕杀梁冀在外朝的党羽,并彻底废止六大豪门的皇后轮替制度。他要重新光大皇权。

问题是,汉桓帝虽然有极好的权力感觉,却和梁冀一样不学无术。他对儒家的道德理想根本不关心,只在意如何抓牢权柄。外朝的三公变成了彻底的边缘人,他们没有获得“录尚书事”的权限,参与不了核心决策。宦官成为政治新贵,地位最高的10个中常侍架空了外朝,成为事实上的行政发令者;地位稍低的20个小黄门则入侵了中朝,篡夺了尚书台的权力。皇帝不需要当初的三重防范机制了,他靠着几十个宦官,就可以有效地操纵帝国的权力机器。

外戚和皇后靠边站了,外朝和中朝被削弱了,东汉“理想政体”的第三道防线儒生又去哪儿了呢?其实,他们并没有从政治舞台上消失。前面说过,梁冀当政时,迫害过李固、杜乔等人。有名望的士大夫,一部分选择和光同尘,另一部分则离开首都,避居地方各郡。梁冀倒台之后,他们重新恢复了活跃。公元166年,士大夫集团以太尉陈藩、司隶校尉李膺为首,上书汉桓帝,批评他对宦官过于放纵。桓帝在宦官的支持下,污蔑李膺等人“共为部党”,“诽谤朝廷,疑乱风俗”,将李膺和他的200多位支持者抓捕入狱。这就是汉末的第一次“党锢之祸”。“党”这个字眼在古汉语里带有贬义;宦官集团的意思是,士人结成了一个谋取私利的政治小团体,企图削弱皇权。

以往的许多历史著作,把党锢之祸评价为“清流”士大夫与“浊流”宦官的斗争。也有观点认为,宦官作为皇权的附庸,是在和代表相权的“党人”争夺权力。这两种观点都不全面。“党人”争的不是相权,他们希望恢复的是东汉初年士大夫与皇权共治的状态,用儒家礼教和制度安排来约束皇帝。而汉桓帝并不是儒学的信徒,又尝到了假手宦官直接干预朝政的畅快,当然不甘心放权。如果说梁冀是破坏东汉政治制度的第一大罪魁祸首,那汉桓帝刘志就是第二大。在他治下,东汉的皇权发生了深刻的变异,它和儒家士大夫完全站到了对立面。大动乱为时不远了。

03.汉末乱世的降临

公元168年,在位21年的汉桓帝死了。他没有子嗣,由堂侄刘宏继承帝位,史称汉灵帝。灵帝即位时只有12岁,他背后的操盘手是皇太后窦氏和新的外戚家族。窦氏的父亲、大将军窦武秘密联络了士大夫集团,准备尽诛宦官。不料他们谋事不周,被宦官抢先发难,逼迫窦武自杀。李膺、杜密、翟超等100多位儒生出身的前高官,事后都被罗织罪名处死。各州郡受到牵连,被逮捕、流放、拘禁的儒生,更是多达上千人。这些人五族之内的亲朋故旧,凡有为官者,一律被免职,禁锢在家。这就是汉末影响深远的第二次“党锢之祸”。

第二次党锢之祸最大的影响,是士大夫从此远离了宫廷政治,开始寻求在地方州郡重新建立根基。东汉的士大夫其实是一个松散的群体,他们通过儒家学说连结在一起。在政治上,士人的出路要么是加入外朝和中朝,充当中央官吏,要么是担任官员的僚属。总之,他们必须被吸收进权力机器,才能一展抱负。但两次党锢之祸后,中朝和外朝已经残破不堪,皇权不再需要儒学的加持。士人们只能回到原籍蛰伏,一边观察形势,一边等待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消沉,更不意味着他们丧失了对政治的兴趣。日后在汉末乱世中,曹操、刘备等政治新贵之所以能一呼百应,在地方州郡组建属于自己的政治班底,靠的就是这群士人。他们只是转换了效力的对象而已。

至于落入宦官手中的汉灵帝,他和之前的桓帝一样,也有基本的政治敏锐性。风光一时的大宦官侯览,就是被他亲自铲除的。但灵帝的个人眼界,却比桓帝更加不堪。他很快起用了新的宦官势力“十常侍”,放任他们卖官鬻爵,为自己聚敛私产。曹操的父亲曹嵩,就花1亿文铜钱,买到了太尉的官位。像三公这样的外朝要职,居然可以明码标价,可见当时的政治已经堕落到了何种程度。而汉灵帝贵为天子,成天惦记的却是私财,又是何等的粗鄙可笑。

正是在士人离心,皇权堕落的氛围下,东汉王朝的生命走向了倒计时。随之而来的是纷乱的三国时代和西晋的短暂统一,以及南北朝长达200多年的大分裂。皇权和儒学,在历史的长河中,重新寻找着自己的合适位置。最终,在时间推进到隋唐以后,出现了三省六部制、科举制等新的权力和选官安排。中国的政治大一统图景,在翻过东汉这一页后,也以新的形态再度出现了。

以往阅读东汉这段历史时,关注的往往是一头一尾。“头”是刘秀开国的个人传奇,“尾”是汉末三国的英雄故事,中间的部分则所知不多。东汉从中兴到衰颓,背后有着复杂的权力逻辑。为了避免重蹈西汉的覆辙,刘秀及其子孙设计了复杂的政治制度,企图使皇权和儒学结成同盟,律法与礼教并行不悖。但这种理想化的设计,显然敌不过皇权本身的固有逻辑,也躲不开封建王朝一再重复的周期律。但东汉这场失败的政治“试验”,又为隋唐以降的改革,提供了经验和教训。历史总在持续的演化当中,即使是失败的尝试,依然会留下印记。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