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序章：昨日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苏轼《阳关曲·暮云收尽溢清寒》

1927年柏林的秋天萧瑟落寞，似乎和德意志战后的人民一样垂头丧气。虽然已经十点钟，天空却如墓碑一样悬垂在城市上空，灰暗得令人窒息。乔治·勒梅特裹紧了大衣，柏林的郊区比他比利时的家乡还要湿冷。快要到了，跨过被风吹断的椴树后，勒梅特看到了地图上标明的住址。两层的别墅，木门上的绿漆早已掉色，花园里种满了矢车菊，并没有围栏，竖着的邮箱上写着一行名字：“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勒梅特深吸一口气，自己在做宇宙学家之前曾经是个神父，这点紧张情绪还是能控制住的。他叩响了房门，迎接他的是艾尔莎，她结果行李，表示自己的丈夫在二楼的书房等他。在上楼的时候，勒梅特不清楚自己的发现是否是对这位物理巨匠的冒犯。当看到门后的爱因斯坦歪歪的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连忙起身迎接自己的时候，他略微放松了。

“我读了你的信，”爱因斯坦让勒梅特坐下，“你对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有一些意见？”

“不算是意见，是...发现。”勒梅特说，“宇宙是动态的。”

“这正是我担心的。”爱因斯坦喝了口咖啡，“我看了你的方程解，但理智告诉我，如果没有实验的证明，我无法相信宇宙不是稳态的。事实上，这正是我在方程里加入宇宙学常数的原因。”

“我明白。写信的时候还是理论，上个月我对涡状星云的后退现象进行了观测，红移的数据我也带来了。”勒梅特从随身的皮包中拿出了做满标记的文档，“您的广义相对论是对的，宇宙正在膨胀，宇宙学常数是多余的。”

“照你这么说，宇宙最开始是一个点咯？”

“很大程度上是的。”

爱因斯坦苦笑着：“这个世界怎么了，6月的时候海森堡发现了不确定性原理，告诉我上帝是掷骰子的。我还以为量子论给我带来的头疼就够夺得了，现在连宇宙物理学的人都告诉我，静止稳定的宇宙是张牙舞爪的。还又有什么是能够被稳定抓住的扶手呢？”

勒梅特刚想安慰，爱因斯坦摆了摆手：“我还是明白的，如果有持续的观测和实验，我自然会承认。只不过这对社会和思想的冲击就太大了。过去所有的思想史都是建立在宇宙是永恒的基础上展开的。古希腊的巴门尼德认为宇宙的存在“不生不灭”、 “永恒不变”、“独一无二”、“完整不可分”。遥远的东方有孔子形容宇宙”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我们整个星球的哲学都是建立在这个共同认知基础上的。那些冲上前线的普鲁士少年，那些无所畏惧的牺牲，都是坚信自己的努力会在这永恒中记录下来。没有一滴血是白流的，都会染在永恒这面大旗上。而如果连宇宙都会死，人们会怎么想。”

房间很安静，窗外树林里的鸟叫声都清晰可闻。勒梅特原以为要在科学上进行说服，却没想到爱因斯坦更关注哲学上的影响。“我信基督，还有永恒等待着我。这个世界会怎样我无法预测，但我觉得人们不会过度反应。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死，但因为死亡离得还远，所以我们并没有每日的惶恐不安。人很擅长欺骗自己，我觉得人类整体也是一样，虽然宇宙最终会结束，但只要还未迫在眉睫，人类总会忽略掉的。”

爱因斯坦沉默半晌，问道：“病毒是否知道自己的寄主会老死？”

“可能不会，他依旧会卖力的发作。而且如果这个病毒足够倒霉，他的寄主可能老死在沙哈拉沙漠中央，那它也就只能认命了。”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吧。我得写信问问薛定谔了，他对生命了解的透彻。”爱因斯坦说，“希望你的结论发表后人们能坦然接受吧。要知道，整个人类文明都是建立在同理心上的，多么脆弱啊。有时候保护好他们的心比发现新科学更能拯救文明。”

“明白，那我就不打扰了。说不定最后人们发现宇宙膨胀后能稳定在一种平衡中，这样也算满足了你稳态宇宙的远景。”

“嗯，但愿吧。”

注：

同年，乔治·勒梅特发布动态宇宙的场方程，后称弗里德曼-勒梅特-罗伯逊-沃尔克度规

两年后，哈勃证明宇宙在膨胀，爱因斯坦放弃宇宙学常数，称其为“一生中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