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尖（3）

当初是画家帮的忙，苏崇在办理预科班寄宿时直接住进了工大女生楼，混在一楼美术系大一的宿舍里。可巧姜君就住在隔壁。

苏崇宿舍里几个女生比较成熟，每天忙着化妆上课约会不太见踪影，隔壁总是一团热闹，或者说，有姜君的地方不能不热闹，招得苏崇老跑去看究竟。

姜君是复读，和那几个女孩其实是一届的，有时苏崇想她倒真是书里所说的锦绣丛里的领袖脂粉队中的英雄般人物，宿舍里处处听见人喊她的名字。

和姜君最亲热的是安琪，人也像个精灵，打着小卷的长发烟雾一样地落满肩头，小脸苍白腰身袅袅，像上帝玫瑰园里的孩子。可惜嘴巴尖尖有点鼠相，一笑露出当时很少见的钢牙套。她行头别致美丽，据说大都是从香港买回来的。总是见她和姜君粘着嘀嘀咕咕，周末她们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到安琪家开派对，姜君叫苏崇一起，苏崇不去。她性子慢热又敏感，正值自卑和骄傲在内心割据分裂的年纪，和不很熟的人在一起很不自在，宁愿自己默默忧伤。

还有两个女生成日进进出出如长在一起，都是圆乎乎的小个子。娇小丰满的宁红粉团团笑嘻嘻，像糯米捏的小人儿，另一个李惠珍则瓷实冷淡像放凉的杠子馍馍。那宁红小鸟般活泼，黑圆框大眼镜遮住半张圆脸蛋，眼睛在镜片后面天真地直着看人，任谁第一眼见了她都喜欢，接触长了就会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发毛，还要接受她冷不丁的诸如：“你脸上有好多雀斑啊！”“你的腿可真粗!”之类的恳切评价，而她一脸发自内心的真诚似乎还在提醒你感激她揭露的真相。她还喜欢问人各种问题，无论隐不隐私，她天真地跺着脚催促，要不到答案决不肯罢休。而李慧珍从发型长相到衣着都毫无款式，待人粗枝大叶的，唯有面对食物才流露真情。

有几天她们突然集体对打扮自己爆发了深度研究，苏崇每次去都见每个人都把脸贴在镜子前，睫毛钳口红眉笔狼藉四布，要不就埋在衣柜格里一件一件衣服往外拽，除了姜君，她忙着随时挽救不忍睹的人体画布，

用她们嘴里传递最多的几个词汇，苏崇串起了这江倒海倾的来源，班里某男生宿舍全体成员，周末电影，最帅的男生，丁宇。她们一致认为这次邀约目的是为了丁宇追求安琪。安琪坚决否认，神色里藏着稳操胜卷，却又把丁宇往宁红身上推，宁红虽然很惊喜，但否定得真实而怅然，明显的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然后又一个个来回串，笑得东倒西歪各怀心事。

苏崇好笑，同时很吃惊她们掘地三尺地分析每个男生的动机，尤其对丁宇，恨不得祖坟都刨开了。苏崇虽没谈过恋爱，诗词却读得不少，知道情愫美在飘渺，她们这样市场营销般的恋爱头脑实在让她难以恭维。

姜君喊她周末一起去热闹，苏崇没来得及推辞，猛回头看到宁红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吓得用力拒绝，头都快摇掉了。

隔天食堂打饭，姜君突然暗地里拍了苏崇一下，凑她耳边说：“快看，丁宇，那边那个，白夹克衫。”那男孩倒算是平头整脸，只是自忖样貌魅力俱佳的没掖严实的沾沾自喜和四处顾盼的眼神实在可厌。亦舒说过最美丽的女人是美而不自知的样子，苏崇则认为次一等的美丽干脆就是嚣张的恃靓行凶，乔模乔样的矫揉造作根本不入流。男女平等皆如是。苏崇大为扫兴，不仅仅是对丁宇，还有那几个算计着约会的女生。

到底在周末傍晚，每个人都达到了花枝招展，苏崇站在门口逐一摆手以示仰慕，跟在优雅浪漫的安琪的裙裾后面的是姜君。苏崇心里大赞。姜君仅涂了点偏紫色的口红，衬得偏黄的肤色匀净细致，大眼睛里像有颗黑色的星星。天暖了，她着极短的牛仔小外套，大长腿笔直神气，外套后背绣着一个巨大的精致美丽的鹿头，走远的姜君就像一头鹿，生气勃勃，灵动慵懒。苏崇现在完全相信男生们为姜君打的架是属实而且值得的。

所有故事的开头千篇一律，结局却难以猜中。第二天苏崇先看到的的是神情冷淡带点鄙夷的背着名牌包包回家的安琪，然后是拎着脸盆见了她故作神秘欲言又止的宁红，她开门进去姜君还在被窝里昏睡，下铺的李慧珍倒是一如既往地抱着大包零食坐在床边，苏崇晃了半天也没把姜君晃醒，回头却发现李慧珍入定般不吃也不动，脸上梦游似的挂着笑容，不由吓一大跳。

晚上姜君去叫苏崇：“过来，开个会。”几个人正襟危坐，宿舍像个议事堂。

会议主要商讨李慧珍的恋情该何去何从。当然，大家的一致意见是这段恋情就该掐死在出生之前，就是现在。

安琪冷冰冰地抱着胳膊：“赵伟民的目的性是一目了然的。李慧珍你要看清楚，他追你就是为了毕业分配。你小心被别人利用了！”

宁红一边拼命吃李慧珍的零食一边拼命点头。

姜君柔声地问李慧珍：“你喜欢他吗？他也并不是一个很出色的男生。”

苏崇和李慧珍平时话不多，只好走她身边抱了抱她肩膀，低声说了一句：“好好想想。”

安琪哼了一声：“旁观者清。赵伟民急着要跳出农村家庭，这一步对他再合适不过了。够狡猾的。咱们班这些个男生！”

从她们的谈论中苏崇知道了安琪为什么如此不爽。丁宇确实奔着她来的，可安琪嫌他出手小气，给女生们买最便宜的冰淇凌，几经暗示才又加了点糖果，安琪很失望，认为他带不出手。更可气的是他还全程偷瞄姜君不止。剩下几个男生就是白蹭来的，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示，意想不到的是最乡土的赵伟民拿出了汉子的勇气一直坚定地守护在李慧珍身边。庄稼汉也是汉啊！苏崇心里偷笑。

更意想不到的是李慧珍今天发痴一整天，无论如何大家认为要动用集体的力量粉碎这批着粉红外衣的野心。于是苏崇才有机会应召入了议会。

当事人李慧珍显然乱了方寸，一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家正准备新一轮的进攻，突然有人敲门，一个女生喊：“李慧珍，楼外有人等！”话音未落，李慧珍已经不见，留下她们互看，姜君夺过宁红手里的零食袋撕开，饼干哗啦摊了一桌子，大家全扑上来开始大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