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流099：刘谦换壶，到底哪里“怪怪”的？

今年春晚，刘谦的魔术再一次引起了争议。我想具体原因很多朋友们都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换壶”风波。在这儿我只做一个简短的“前情回顾”：

在春晚的现场，刘谦反复地当着全中国电视机前观众们的面信誓旦旦地发誓：在场的任何一个观众都绝对不是托，用人格担保。

甚至让配合的观众也郑重其事地发誓了。但随后从现场某位观众爆料的视频上看，刘谦的工作人员在所有现场观众的眼皮底下为刘谦换了魔术的道具壶，“奇迹”才得以见证，只不过这一幕电视机前的观众是看不到的。换句话说，刚刚用“人格”担保了不是托的在场观众，实际上全部都是托儿。除了那位爆料视频的在场观众。

这件事情虽不至于引起了“轩然大波”，但确实很多人都在讨论。至少我就见到了不止一篇讨论这件事的文章。甚至有人把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魔术表演上升到全社会的“诚信”和“道德”的层面对刘谦进行口诛笔伐。因为毕竟，刘谦都当着全国观众的面信誓旦旦用“人格”担保了嘛。

说实话，把一个简简单单的魔术表演上纲上线到“道德”层面进行批判，确实言过其实了。至少我身边的很多朋友在看到这种“上纲上线”的文章之后都呈现出了嗤之以鼻的态度。大家的基本观点是：

这仅仅是一个魔术表演，为什么要上纲上线到“诚信”和“道德”的层面？

虽然刘谦以及在场观众信誓旦旦地发誓大家都不是“托儿”，但这种“发誓”本身不就是魔术表演的一部分么？

魔术本来不就全都是假的么？难道你还指望刘谦真的会魔法不成？

郭德纲曾说，“电影里演的你知道都是假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全都成真的了？”现在，你知道郭德纲在相声的舞台上“胡说八道”的内容都是艺术表演，都是假的，那么刘谦说的话，怎么就都成真的了？

刘谦仅仅是一位艺人，但每次上春晚之后都会引起各种争议，搞得身心俱疲。为什么我们不能对艺人更宽容一些呢？

魔术表演的本质，就是在观众看到不可思议现象的时候带给观众那种惊奇的感觉，而不是揭秘。因此，试图揭秘魔术的观众都是不懂欣赏魔术这门艺术，更是对魔术师本人的不尊重。

甚至我的一个朋友还给我科普了这样一个魔术类别：“电视魔术”。据说，刘谦这次的表演就是地地道道的“电视魔术”。

…

能有这样的看法，说明大家具备了足够的批判性思考能力，不人云亦云，更不会上纲上线；对于艺术的理解、欣赏品味和对艺人宽容的态度也都非常到位，这非常难得，而我本人的看法也跟大家差不多。可与此同时，关于刘谦的这次魔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

就是虽然道理都明白，但好像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然从理性上讲，刘谦这么做无可厚非，但从我们内心深处，好像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不知道你是什么感受哈，反正至少我就有点这种感觉，但就是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从理性角度出发，我知道，我们不能从道德的角度去批判刘谦，也不能“不尊重”艺术或者艺术家本人。但我总觉得，想要揭秘魔术是所有观众由于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而自然而然产生的渴望，怎么就成了“不懂欣赏魔术艺术”甚至“不尊重魔术师”了呢？

毕竟，我仅仅是想探索一下未知奥秘而已啊，怎么就被说成了“不尊重”了呢？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上纲上线”呢？

但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儿。问题的关键是，刘谦的表演到底哪里让（包括我在内的）某些人感觉“不太对劲”呢？我准备分三个部分跟大家探讨这个问题。

01，一个“诡辩”

我想先请大家思考这样几个问题：

- 影视剧中，著名演员大量使用替身的做法，能否被观众所接受？

- 影视剧中，著名演员大量用“抠图”的做法，能否被观众所接受？

- 影视剧中，大量植入广告的做法，能否被观众所接受？

- 演唱会中，歌手假唱的行为，能否被观众所接受

- 在相声和小品的表演中，主办方找“托儿”来假笑、领掌的行为，能否被观众所接受？

- 玻璃看起来跟钻石一样美丽、晶莹剔透，那么拿这种玻璃冒充钻石的行为（假设不涉及到买卖欺骗），你能不能接受？

我相信，所有的问题绝大多数人的回答都大概率会是否定的。不过你可能会说：“这跟刘谦的魔术有什么关系？没有可比性！”“你这是在混淆概念、在狡辩！”...恩，是的，的确没有可比性。可我之所以列举出这些问题，是因为我发现，为刘谦“换壶”辩护的道理大致可以用一句话总结：

这仅仅是艺术，只要呈现出的表面效果看起来没问题，那么魔术的效果就达到了，我们就没必要上纲上线，我们就应该宽容。不然，你就是不懂魔术、你就是不尊重魔术师。

可我刚刚提的这些问题，从广义上讲，都是艺术：电影艺术、歌唱艺术、喜剧艺术、珠宝艺术...可如果我们用类似的逻辑来“套”这些问题，就会突然发现，我们好像也没有任何理由对这些行为有任何的不满：

- 明星用替身怎么了？反正也看不清正脸，表面呈现的效果没问题不就行了？况且表演嘛，本来就是假的...

- 抠图怎么了？反正只要抠得好，表面呈现的效果没问题不就行了？

- 假唱怎么了？植入广告怎么了？领掌怎么了？假珠宝怎么了？都是表现出来的艺术嘛，只要表面呈现的效果没问题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要上纲上线？

…

这样的论述听起来好像是“诡辩”，但如果你用这个逻辑认真地思考一下，好像我们真的就不能再批判这些早已经被公认谴责的行为了。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我想，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到底是谁，定义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是谁决定了什么样的“假”可以接受，什么样的“假”不能接受？

02，“刘谦换壶”涉及到“诚信”问题吗？

有一些人觉得涉及到了，因为毕竟他是当着全国观众们的面郑重其事承诺的。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没必要上纲上线。不过，如果你问我的想法，我的回答是：

没“诚信”倒不至于，但很难说这是“有诚意”。

或者是说，如果说刘谦没诚信，这也不是传统意义上、道德层面的所谓“诚信”，而仅仅是纯魔术表演、纯艺术层面的“诚信”。为什么这么说？你可以试想，下次如果有人真的还要用类似的手段表演魔术，在现场信誓旦旦地发誓并要求所有在场的人作证，在电视机前的你会是什么感觉？

首先，你肯定不会再相信了。其次，你不会生气，更不会把这件事上升到道德层面去声讨，但你会感觉这个魔术师很无聊，你会换台。也就是说，这种“发誓不是托儿”的魔术表演只能做一次，只要有人做第二次，所有人就都会索然无味。这和“狼来了”的故事是很相似的。

而且有人会有这样的感受：我期待看到的是一场高质量的魔术，而所谓“高质量”的魔术，是需要通过魔术师精湛的技巧来呈现的，而不是这种“电视魔术”的方式。这种方式虽然也可以被定义成魔术，但技术含量太低，随便一个视频剪辑的手段，就能让任何一个人呈现出魔幻得多的效果。

而刘谦作为顶级的魔术家，竟然用这种低级的魔术手段来表演，虽然也能“说得过去”，但毕竟会给某些人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觉得刘谦好像“没诚信一样”。

换句话说：刘谦表演的确实是魔术，也确实不应该上升到道德层面批评他“没诚信”，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表演的是一个水平很低级的魔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更何况，这个换壶魔术还是刘谦早就表演过的魔术，拿一个“老梗”来糊弄全国观众，很难看出诚意。

但问题又来了：你凭什么说刘谦的魔术水平很低级呢？同样一个简单的表演，如果不是刘谦，换做是你，你真的会像刘谦一样用各种语言、表情、动作等细节和技巧调动起现场的气氛、取得同样的效果吗？一个更本质的问题是：

谁来定义一门艺术水平的高低？

在艺术领域，

谁来决定怎样做是有诚信的，

怎样做又是没诚信的？

 03，“硬核科幻”的“科学硬伤”

最近大火的电影《流浪地球》，虽然属于“硬核科幻”，但很多热爱科学的网友们纷纷揪出了很多《流浪地球》的科学硬伤。这种行为能否被接受？我们都知道，即使是“硬核科幻”，也不可能做到科学方面100%的严谨，因为毕竟是“科学幻想”嘛，一定要有浪漫主义的元素。

但不论如何，对于那些“执拗”地揪出《流浪地球》中“科学硬伤”的“直男”们，从粉丝到主创团队，大家的态度都比较缓和，刘慈欣本人更是对这些“硬伤”直言不讳，并没有任何的不快。更没有人说出类似“找出科幻的科学硬伤就是不懂科幻、就是对科幻小说家的不尊重”一类的论调。

不过，你可能又会说，魔术和科幻没有可比性。恩，的确没有可比性。我也仅仅是拿着很多人为魔术辩护的逻辑来“套”而已...但问题的关键是：

同样是艺术，是谁规定了

怎样做就是“懂得欣赏这门艺术”、

怎样做就是不懂欣赏这门艺术？

是谁定义了

到底如何做，

才算是“尊重”这门艺术？

说到这儿你可能会发现，问题的根源终于找到了。那就是：

对于艺术的“定义权”

在不同的艺术领域，什么样的“真假”可以被接受、什么样的水平才算“高低”、怎样做才算“尊重”这门艺术...所有的这些问题其实都没有统一的标准答案。而这才是有些人从“刘谦换壶”事件中感觉“怪怪的”的本质原因。因为我们把不同艺术领域的不同标准混淆了，才会出现这种感觉。

那么到底是谁才拥有对于艺术的“定义权”呢？是这个领域的专业从业者，还是普通观众？这就好比，如果你不是钢琴专业人士，那么同样是一首简单的钢琴曲，你是否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欣赏？你是否有资格评论到底是郎朗弹奏的水平更高，还是李云迪的水平更高？我想，这是另一个非常大的话题。我们之后有时间可以再聊聊。

最后，我还要声明一点。今天这篇文章，仅仅是单纯的逻辑思辨的讨论，不涉及到对任何人或事物的批评。对于刘谦本人，我非常尊敬，更没有半点批判的意思。我认为刘谦仍然是亚洲乃至全世界最顶级魔术表演艺术家之一。这次“换壶魔术”，也丝毫不能说明刘谦魔术水平的高低。而且在春晚这个大舞台上，能表演什么显然不是刘谦本人能决定的，这一点大家都懂（据我所知，当被“通知”只能在这次春晚表演这个换壶魔术的时候，刘谦本人私下里也非常地沮丧）。

希望我的这篇文章能引起大家对于艺术方面一些问题的思考，也期待着大家多来分享自己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