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物最相思
九月，夏末秋初的太阳，就像纸老虎一样，烈日滚滚，晒在身上却一点也不疼。
一个暑假不见，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在盛夏的滋养下，生长得有些肆意过头了，有点像男孩子头顶上一年没打理过的头发，乱七八遭的招摇过市。尤其是那毛叶丁香，原本是被园艺叔叔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而今，四面八方得放飞自我，好不快活。
小李雾穿着那种仙人掌颜色的蓬蓬裙，走在花园的通道中间，对着这花园里的景色，盈盈一笑笑。一株毛叶丁香，轻拂过她腰间的蝴蝶结，她嘴角的弧度列得更大了。她总能在生活里找到旁人不曾在意的小确幸来装点她的神秘的小世界。
藏在黄角树里的两颗喇叭，呼呼两声，传来熟悉的声音，教务主任不紧不慢地通知：“请全体同学，九点钟回到各班教室开始报名领书。”
小李雾低头看了一眼戴在右手上的长耳兔手表，八点四十整，虽然离教室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她也不着急，一路就像老婆婆逛故宫一样，看看黄角树，瞅瞅玫瑰花，摸摸枯死掉的茼蒿草。终于磨磨蹭蹭到了教学楼楼下，她摸出书包右侧侧袋里的橡皮筋，戴在左手上，再把披散着的头发用手抓在一起，轻轻绑好。
四年级一班的教室，在四楼的楼梯口，八点五十五的时候，小李雾赶到了教室门口。推开门，教室里的同学们吵吵闹闹的，有的在抄写着暑假作业，有的混在一团分享着自己的暑假趣事，有的扭做一团，感觉是好多年不见得老友了……
小李雾站在门口开始打量教室里为数不多的空座位，最后挑选了一个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她背着妈妈自制的丑萌丑萌的帆布书包，走到了座位上，安安静静的座下。在叽叽喳喳的教室里显得尤为孤独。
但是并不是谁都觉得孤独是一个贬义词，比如小李雾，她不喜欢毫无保留的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世界，甚至将这当作是至高的娱乐。
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山海经》的连环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八点五十九，小李雾的座位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懵懂地看着他，也不打算做询问。两人呆呆地望着。
刚好班主任也来了。班主任是一个温婉年轻的女老师，高高瘦瘦的，白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直垂腰间。听说，她是今年六月才从师范大学毕业的，能来柳城小学教书，想必是有一些过人的本领的。
她站在讲台上，语气温柔和缓的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梅寒莱，是‘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意思，莱与来谐音。我暑假做过的最有趣的事情是去青海支教了，那里的孩子很贫穷，一双别人捐赠的大码旧球鞋于他们而言就是特别珍贵的礼物，他们也很富有，空余时间会爬到树上去摘果子会自己开发好玩儿的游戏，最重要的是他们很团结。我希望，我们班也像家一样，温暖互助。”
然后就是挨着座位走S型的自我介绍了，名字加暑假趣事。
前方的同学激烈地分享着他的北京之旅，后方的不速之客抽过李雾手中的连环画和钢笔，在书的最后一页空白纸上一笔一划地写:“我是江佳南。”李雾虽然不喜欢和别的同学打闹，但是三年的时间也把班里的同学的面孔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他不是他们班的。虽然疑惑，但出于礼貌，她还是乖巧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雾”。
李雾以为这样她就可以看她自己的书了吧，没想到江佳南又理所应当的拿过书和笔，在下一行写道：“我妈妈说我的名字出自‘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诗句。”
李雾的小脑袋瓜子里面一大片问号:“红豆生南国与佳南二字有什么关系？”
她还没来的及抽回自己的书和笔，就轮到坐在过道边儿上的江佳南站起来做自我介绍了。他淡定自若地说：“大家好，我叫江佳南，是转学生，以后都会在柳城念书了。我暑假最有趣的一件事情，就是遇到了一位好朋友。”说完，他还加了一句：“梅老师，您长得真好看，名字也好有意境。”逗得年轻的女老师耳朵都红了起来。
梅老师又检查了一遍点名册，也没有看到江佳南的名字，皱着眉头问：“你确定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江佳南对着梅老师的眼睛，特别认真又诚恳的说：“对啊，四年级一班。”
梅老师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料想他不会说谎。毕竟这学生长得俊俏，也有一种大城市出来的绅士气质。于是只好作罢，在点名册上添了江佳南的名字。
然后是李雾做自我介绍，她的声音是典型的江南口音，柔软轻脆，缓缓道来：“我叫李雾，雾水的雾，妈妈说我生在秋天一个薄雾朦胧的清晨。所以给我取名字叫做李雾。我暑假的趣事是，看了《红楼梦》的连环画，我很喜欢黛玉姐姐葬花的那一章。”
梅老师听完这姑娘的自我介绍，觉得眼前一亮，像一块未雕的璞玉。她还没来得及表扬李雾，坐在后面的同学迫不及待的想分享自己的暑假趣事。
大家做完自我介绍之后，便是发书的环节了。江佳南拿到新书之后，赶忙在自己的书上写下四一班 江佳南，生怕下一秒会被偷掉一样。
下了课，李雾没有和新同桌交谈的欲望，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漫画里，不时眉头紧蹙，不时嘴角上扬，不是又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惊吓。
江佳南想和她说话，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打破这尴尬紧张的氛围。于是乎，他继续发挥霸道不要脸的本事，抽走李雾手中的书，翻到背面最后一页，接着写：“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江佳南写完之后还给她的时候，嘴角扬起一抹坏坏的笑。
李雾不知道为什么江佳南要在她的书上写字，也不知到那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诗句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心里种下了什么东西，可是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应该怎么处理和对待。所幸，这时候黄角树上的两颗小喇叭传来了放学的铃声。
由于今天是开学，所以报完名，见过老师，领了书就可以放学回家了。
李雾出了校门慢吞吞的走路，临近中午的阳光，虽然不热，但是越来越刺眼。她钻进了一条林荫小道，距离街道有五六十米远，是未拆的古旧青石地板，由于年代久矣，好多地方都裂了口子，长出了青苔或者丛生的杂草。
小李雾蹲下来看了看地缝里迁移的蚂蚁，目送他们从缝隙里爬出来，又爬上了那棵老槐树，不一会儿她盘腿坐在青石板上，放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了妈妈早上做的红豆面包。
她一边撕下甜甜的面包屑喂路上劳累的蚂蚁，一边思考“红豆”二字。她和她的妈妈都非常地喜欢吃红豆面包，她觉得小小的一个个红色的豆子，玲珑剔透的样子，特别地美丽。吃在嘴里，轻轻咬开，红豆心沙沙地滚在舌头上，那种味蕾说不出的美感蔓延至心尖儿上去了。
“这种小豆子和那个转学生的名字有什么关联？”小李雾在心里打着草稿。她觉得，她还是回家请教她的百宝箱妈妈吧。
思及此，小李雾移步回家了，走到林荫小道的尽头，她摘了一片荷叶顶再头顶上，拐进了沿河而立的密密麻麻的白墙黛瓦的房子丛林里去了。
小李雾到家，把书包放在妈妈的木制懒人躺椅上，就去前门的药铺里找李君如去了。李君如穿着一身素雅的棉麻轻纱正在给一位阿婆把脉，见小李雾过来了，用柳城话问道：“你又切喂了蚂蚁才摸起回来的嘎。”
小李雾不想理妈妈，抬了一根小椅子坐在门口的屋檐下，往街道望去。入眼的是江佳南。彼时戴着眼镜，白发斑斑的外婆一手提着从菜市场买的蔬菜和百合花，一手牵着江佳南，江佳南的另一只手捏着一瓶玻璃杯装的固体酸奶。
小李雾觉得这一幕画面特别的美好，因为那个转学生看起来乖乖的，不像自我介绍时那么张扬，也不像自作主张在她书上写字时那么顽劣不听话。
没一会儿抓药看病的阿婆提着中药包走了，小李雾走到李君如身边，抓住她的小拇指问：“妈妈，红豆代表什么意思？红豆生南国是什么意思？”
李君如对自己生的书呆子女儿常常问一些这种意境化的问题并不感到奇怪，每次也都会认真的回答。
她说，南国就是古时候南方的一个小国家，传说，南国盛产红豆，就是我们早上吃的那种红豆。南国有一位特别美丽的公主，她嫁给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大将军，大将军新婚燕尔，被国君派往北边征战。公主难舍难弃，在大将军走的时候，用纸给他包了一小包红豆，告诉他，此物最能代表她的相思之情。将军征战归来之时，被告知公主被巫婆毒害死了，将军泣不成声。此后他将那一纸红豆尽数种在院子里，每年春天红豆新抽的枝丫，就代表着他对公主的思念，枝越多，思念越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