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大妈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去年七月的一天。
我顶着大中午的太阳,正在为两只兔子找些地瓜藤。她慢慢地走过来,看我在废弃的土堆上拖出了好几条很长的地瓜藤。她像是发现宝贝一样,也抢着从杂草丛中拉出几把地瓜藤。
我笑着问她说:“大妈,你要地瓜藤喂牛?”
她说是的,牛也吃这东西。她似乎好不容易找到有人跟她聊天,一下子跟我讲了很多,毕竟整个小村落的人都搬走了,除了她。
她得知我养了两只大白兔,就邀请我到她的小屋去看看她养的一窝竹鼠(个头极小的兔子)。我踩着满屋的垃圾,跟她爬上了二楼,一看吓了一跳。二楼有三个房间,一间养了一大群竹鼠,一间养了几只鸭,一间养了几只鸡。我一直向她抱怨家里的两只兔子特别能吃能拉,每天照顾它们很累很累。她建议我把大白兔宰了吃,补补身子。我说不行,那是老婆的宠物,老婆宁可宰了我也不会吃自己的宠物的。大妈说她可以帮我照顾两只大白兔,哪天我想吃兔肉就找她。
我没有让她照顾我的大白兔,我把它们送到乡下堂哥家去度蜜月了,给老婆买了两只小鹦鹉,一把小米粒一点水就够它们唱一周的歌了。不知不觉地,已经过去了半年。估计堂哥早已宰了两个兔崽子,但我还是跟老婆说它们一直幸福地生活着,直到现在。
江边的大妈昨天晚上,难得早点下班,赶上了江滨的落日,我散了很远的步。突然,我发现那村庄的房子已经全被拆了,大妈的房子也被夷为平地了。我有点绝望,特别是看到通往江滨路的村口已被封死的时候。就在我打算放弃寻找大妈的念头时,村口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狗叫。我寻声望去,看见它的主人正蹲在地里采摘着什么。我翻过围栏,奔下坡去,那狗叫得更凶了。主人一看是我,就向狗大喝一声,狗就蹲到了一处临时搭起的简陋帐篷旁边。
江边的大妈大妈又跟我聊了很多,说村落地势低,去年莫兰蒂台风的江水都灌到了二楼了。再过两三个月,工程队要把地势填高,村落就会消失了。
“大妈,你采这东西干嘛?牛吃这种草?”我问道。
“没啊,这是麻啊!”大妈说。她见我还是愣愣的,就说是撒在馒头包子上的黑色小颗粒,很香很香,也有白色的。
江边的大妈我终于明白,她说的是芝麻。我是知道芝麻的,却没想到芝麻长得如此的丑陋,好多杂草都比它好看。大妈掰开一颗麻,抖出了好多芝麻粒,递给我。我放嘴里一嚼,问为什么一点也不香,大妈说因为还没晒干呢。大妈说这一泡沫箱的麻可以榨四五斤油,她没打算都榨油,想留一些过年时做包子用。
道别后,我上了坡,才发现乱石堆里的那些“杂草”也是麻,顺手摘了几颗。我翻过围栏,再次回望了一番。天已经黑了,那帐篷被风再吹两下就差不多要倒掉了。大妈也头顶着泡沫箱,往北清路的灯火方向走了,狗叫声也渐渐远了。
江边的大妈我继续在灯火通明的江滨路散着步,偶尔也从口袋掏出一颗麻,掰开,抖几粒芝麻尝尝。一直以来,我觉得大妈做的事,就像这芝麻,真的很小很小。现在也觉得很小很小,看起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