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灾多难多梦幻 第三十四章
六十三、
一碗鸡块和土豆,大概是先炸后炒,鸡块出锅成了土豆亲兄弟,一碗米饭。鸡块咸甜口偏咸,很下饭。
我听他们说话,低头盯着碗里的鸡块,想着掌勺师傅如何把它们做的和土豆一模一样,又想它们手高不限于此、还能把里脊和南瓜做成一个样,又想刚才的数学题真是操蛋、自己怎样犯蠢扣了许多分,想过这题想那题,想小题想大题,越想越烦,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看见碗里都是土豆。
我一口口吃完米饭,把筷子放在半碗土豆上,桌上鸡骨头都带着肉,我抹了把脸,仍听他们说话,一句也没听懂。
破天荒上了晚自习,因为实在不想开口说话,也就没跟魏苓打招呼回家。我坐在位子上,听对答案爱好者大喊大叫,像一群赌徒,又想自己要是没错这许多题会不会也去兴高采烈地宣布答案。
打过第一遍铃,王娴跑进来,拍我,“同桌,发什么呆呢。”
“烦。”
“吃东西就不烦了,我给你带了寿司!”
我接过塑料盒,拿一个放进嘴里。“咋样同桌。”
“还不错。”
“要是加两个鸭蛋黄更好吃,这个就加了一个。”
教室里起了一小片骚动,晚自习值班的家长来了,是王星彩他爸:一般家长值班看晚自习,要么坐前面看书,要么站走廊乘凉,此人绝不同,肩负责任与使命,全时段不间断穿梭,监督同学们认真学习,张称他为人形全息监控。
“靠,今晚怎么是这个傻逼。”
我皱眉足有五秒,烦躁中悄悄长出棵反抗花,这使我陡然有了兴味盎然的妙感,跟张同桌时,张一见此人走近教室便马上大喊“监控来啦”。
“同桌,刚他,手机拿出来,网剧刷起来。”我又吃一块紫菜卷。
王娴又拍我,“哎呦同桌,你不烦啦。”
“看王星彩她爸来了,我要准备战斗了。”
我把桌面清清干净,拿出哆啦A梦环枕,王娴把两面书台堆堆高,左边是窗间墙的天然屏障,挂上耳机。
监控来了,我听见脚步声近,又住了,我在等他,他正像也在等我。一只手到了我背上,“同学,打起精神,好好复习啊。”
我不动。
那手推着我的背摇动,我哼哼唧唧,赖在桌上。
掏兜声、钥匙叮叮当当,隐隐预示危机,我数着自己的喘息。
猛抬头,手机背上果有一只眼盯着我,我咧嘴,比个大拇指。监控收手机动作笨拙,一句话也不说,往后巡航去了。
王娴拍我,“牛逼,同桌!”
没了困意,我收起枕头,扯了扯王娴,“这集还有多久。”
“马上就完。”
“完了聊天啊。”
“好哇。”
我发了会呆,囿于数学对错,直到王娴在我眼前比了个响指。她把右边一摞书推到我面前,我俩都低下头,藏在书堆后面。
“同桌,这几天你想我不。”
“想啊,我一天到晚都好无聊死了。”
“你都在家干啥了。”
“玩啊,天天去海边。”
“同桌,你能听见海浪吗。”
王娴摇头,双手把一头秀发拢在脑后,竖起耳朵。“在这儿怎么可能听得见嘛。”
我啃香瓜,妈从厨房端出中药碗,在碗旁边放下一块冰糖。
“吃完喝药吧。”妈划了划手机,笑起来。
“这个王星彩他爸是干什么的,太有意思了。”
“他每次值班都特别认真好像,值晚班之后还要在群里总结那天的情况。”
“快快,给我看看他又发表什么奇葩言论了。”
我舔舔手指接过手机,一眼,立马气得乐疯了——指着一张高山风物图的气泡里是“就应该给孩子们多布置点作业,累不坏他们!”
“哇哇哇,这人真他妈傻逼,不行我必须把这个拍下来保存!”我手舞足蹈。
六十四、
二模结束,我走出校门,万道霞光照着海滨北路,我眯着眼,心情掺着考完大试的松快和兴奋。一辆雪芙在我面前停下,车窗降下来,魏苓探出头,“考得咋样呢!”
“就那样吧。”我说的不咸不淡,带着笑。
“身上怎么样,好了吗。”
“比之前好多了,但还是得回去休息一下!”
“你就给我偷懒吧,回去好好写作业,明天上课提问你!”
“好好,拜拜。”
“拜。”魏苓挥手,雪芙一脚油汇入绿灯大潮。
“妈的,考完试还让老子写作业,写个屁,家去玩。”
“儿砸,有橙子,还有苹果。”
“吃橙子。”
“自己扒去。”爸靠在窗边。
“那不吃了。”
“我给你弄吧,你接着找电影。”
爸啧了一声。
“要两个哈。”我继续按遥控,盯着电视。
“有吗,那都多少年前的片了。”
“零几年吧,应该能找着。对了,昨天那个瓜还有吗。”
“还有一半,你吃两个橙子还不够啊,别吃了!”
“要吃要吃,快去切切。”
“哎,行啊,公子说吃咱就吃。”
“诶,有了!”
顶灯充分点亮客厅,起了一阵大风,窗板乱摇,三个人一躺一坐一站、盯着画面里末世雄观出神,我一个接一个舔着指尖的橙汁。
“嗯,这电影不错。”
“还是要保护环境呀,灾难太可怕了。”
回过神,听见窗板摇动,看见顶灯明黄,又吃一口香瓜清甜,我越发觉出这些平静简单的美好,甚至有一瞬间明确想到考试在世界末日面前多么微不足道。“对呀,咱们现在活得挺幸福的。”
“电影名字起的好,很有深意。”爸爬起来。
“如果我们能持续发展,就能有一个又一个的明天,否则就只有后天了啊。”
爸拍我,“总结的不错,刷牙去。”
叼着牙刷端起手机,于半个点前发来一张图,我打眼一瞧是张表,心头一颤,想:妈的,这二模成绩出的也太快了。我凝神定气,点开表,宫和于的名字赫然打在表头——宫和另一个同分并列第一,按语文高低排在第二,于比宫差零点五,排在第三。
“哎呦,你他妈考得挺屌啊。”
于发了个抽烟的表情,“也就一般吧,跟宫野和宋晓晓就差零点五,可惜了。”
“你他妈开始装逼了。”
“你考得咋样啊。”
“就那个熊样,不知道。”
“魏苓没在群里发成绩单吗。”
“没。”
“你们班这次好像考得不强呀。”
我又点开表,“班次”后面是“校区次”,从宋晓晓开始赫然是“234567”,我顿觉形势严峻,旋即笑了笑,“你他妈还用想,我们班肯定四个人并列第一,北林老林隋羽丛谣都一个分。”
“真的假的卧槽,这么牛逼吗?”
“我胡吹的。”
“不对啊,不可能,你看宋晓晓校区次是2,要是你们班真四个并列的话她应该是5,不是2。”
“哎,看来你们班那一群大屌都发挥失常了呀。”
“谁知道,魏苓一点风儿也没透,等明天去接受洗礼。”
“那不还有一个正常的吗。”
“对啊,谁第一啊。”
“应该是北林,他数学选择填空全对了。”
“这么牛逼。”
“管他呢,明天再说,睡觉。”
六十五、
唐趴在栏杆上,早自习下课,教学楼也争分夺秒跟大家一起睡会,整楼外走廊上零星几个清醒的人。
我一如既往径奔厕所,放完水后舒舒服服上楼去检阅他们睡觉。远远望见唐,他低着头,走近了才发现我,他顿时来了精神,抬起头指着我,“肖,你个狗比,十天不来考第一我操!”
我心猛地一跳,像一跃出冰面的红鲤,面上却不能即刻绽放,我扯住嘴角的笑意,微微皱眉,“真的假的卧槽?!”,一边并不停下往厕所的脚步。厕所大门在身后关上,我立马咧嘴大笑,眉头皱成一团,虽然芬芳傲人的果实就已经那么掉在我手里,但促成我得此天赐的千百种因素仍耐人无穷寻味,水声激越,我越听越觉得痛快,越想嘴角扬的越欢。
出了厕所,我摆正五官仍把狂喜收拢进心里,像收起从心头解放的滑翔伞。
中午下起小雨,我跟英语老师一道走出教室。
“没带伞么肖越啊。”
“嗯,忘了。”
“走,咱俩一得儿去食堂,我捎着你。”
“好!”
出了楼梯口,英语老师撑起伞,我低头猫着腰,我俩一并迈过一道道小水坑。
“你这回考得不糙啊。”
“还行,主要是运气好!”
“你还是谦虚!”
“我看你文综语文英语都是第一,就数学还差点,以后你可以不用写英语作业,多用点功夫在数学上。”
“不行啊,英语这次是发挥的好,作业还是得写。”
“不用谦虚了,你就这样,别的作业多的话就把英语放一放,时间充裕你就挑你乐意写的适当写点儿,我知道你都会。”
“好,好!”
小雨哩哩啦啦,像些甘露,又像些泪花,午睡在雨声里甜美,醒时已又拱出暖阳,鲜叶成花洗的峥嵘好看,后山遇上一阵微风,扑面尽是湿润的芬芳,走廊栏杆下挂着一排水滴,蓄满阳光,很是耀眼。
洗涤了困倦,教室里的人儿更清醒地迎接审判,没一个人说话,只有些细碎的小动作,似乎动作大了魏苓就会马上降临。
进门,上讲台,书砸在讲桌上,小动作都止了,一片沉寂,上课铃响。
仍然沉寂,我看着卷子上飞扬跋扈的红数码,像一群顾盼群山的虎将。我抬头看魏苓,她大概积攒了好多沉默,准备用沉默一战击溃我们,我又看卷子,将军们器宇轩昂,在城头高扬的红旗旁,睥睨沉默大军迤逦来袭。
“我还能说什么,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肖越在这儿,就是对你们最大的讽刺!”
讲桌敲得山响,像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