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难以逾越的河流
有一条这样的河流,一个家庭经历了两代人、历时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才得以跨越。这是一条现实存在的、位于辽阔黑土地上的河流,这是一条流淌在千千万万东北人心中的河流,这更是一条奔腾不息承载着历史记忆的河流。这条河,就是东北人民的母亲河——巨流河,现在也叫辽河。
读齐邦媛先生的《巨流河》,一种淡淡的惆怅伴随着我,正如王德威先生对此书的评价:“如此悲伤,如此愉悦,如此独特”。那种悲伤和惆怅,不仅是个人和家庭的惆怅和悲伤,也是国家民族命运的惆怅和悲伤。但在这种惆怅和悲伤之下,有着坚韧和不屈,还有对未来的希望。我的心被那文字所深深震撼,有一股力量吸引着我,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周身游走,随着她的悲而悲,她的喜而喜。我仿佛跟随着她的脚步从那条哺育她的巨流河出发,游历大半个中国,又在人生的暮年,回到两代人日思夜念的这条巨流河边。
虽然个体的力量,在历史的洪流中会显得如此的渺小。但只要人人都尽力去抗争,付出自己应有的努力,就会问心无愧!为了家乡的未来,为了改变东北乃至国家的未来命运,齐邦媛先生的父亲齐世英跟随郭松龄将军举起了反击军阀张作霖的大旗,却在熟悉的巨流河前留下深深地遗憾。不得不被迫离开家乡,离开了那条熟悉的巨流河,却没有想到会最走越远,直到死也没有能够回去。
从民国初年的军阀混战,到九.一八日军占领东三省全境,再到日本开始全面侵华,接着又是国共内战。巨大的历史社会嬗变,齐邦媛和他的父亲以及家人被这股历史的洪流所裹挟,从家乡的巨流河一直漂泊到台湾的哑口海。那种难以言表的惆怅,伴随着他们离开故乡越走越远。故乡虽然远离,但还有那水相连,还有就是那颗思乡的心,那颗为国家民族命运而担忧的心。
在这本书里,齐邦媛先生娓娓述来,家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在时代的洪流里绑在一起。齐家两代人的命运,也正是中国那个时代千万家庭的缩影。山河残破,人民颠沛流离,但他们依旧为国家、民族的命运而抗争,以自身的力量为国家的独立而战斗。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知识分子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确保弦歌不辍,为国家民族保留知识文化的种子。
书中齐邦媛先生的父亲齐世英年轻时出国留学,看见发达国家的强大与繁荣,萌发了回国改变家乡、改变国家的愿望。然而理想却敌不过现实,与郭松龄将军一起的努力失败后,被迫逃离故乡。没有想到家乡很快落入日寇手中,美丽的河山被日寇的铁蹄践踏。他一方面想法设法资助东北游击队抗日,另一方面在南京建立中山中学来收留流亡的东北学生,让他们有家可归、有书可读。
在书中,我读到了人间真情。齐邦媛先生的母亲,在家里自己制作东北大酱和腌菜,然后吩咐自己的儿子带一些同学来家吃饭。他们的家,成了流亡在外的东北孩子共同的家,那些流亡在外的孩子们,在这里感受到家的温暖,享受到家乡的味道。在那个国家危难、人民流离失所四处漂泊的岁月里,齐家的以自己微弱的能力,为沦陷而流亡的家乡人、为国家分忧解难。齐母的善良也获得了孩子们的回报,在齐母生产后病重的日子里,是那帮孩子,抬着她一路逃亡。从南京到武汉,再到湖南,最后落脚重庆。这样的故事里,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真实感人的描述和体验,一切都是那么朴实和自然。这是在那动乱的时代背景下发自内心的善良和爱,所以就更加让人感动。
在书中,我也读到了以前很少了解到的抗战期间大后方的状态,包括那时的教育和后方百姓对抗战的支持,还有广大后方百姓对抗战胜利的信心和对未来的坚持。在那艰难的抗战岁月里,前方将士在浴血奋战,保障了后方的保证书声琅琅,知识和文化得到传播,中华文化的命脉得以延续。齐邦媛先生就读于张伯苓先生创办的南开中学,战时的南开中学依旧保持着教学严谨、对学生要求严格校风。在这样艰难的时日里,学生们也努力学习,老师们更感到了肩负的教育重任。“中国不会亡”的歌声在学校上空回荡,在日军对重庆狂轰滥炸的日子里,这里依旧书声不息。民族的凝聚力量在这里汇集,知识的种子在这里发芽,爱国的情思在这里培育。锻炼身体、努力学习,是为了国家有更美好的未来,这里也是和敌人战斗的另一个战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是历代对读书人的要求,也更是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最基本的要求。张伯苓先生要求学生要有大视野,把学知识与国家历史命运结合,于是便有了“美国是否会参展”的辩论赛。在那个年代,南开的中学生不仅有牢固的知识,更有国际大视野,这也正是民国时代南开教育的真实写照。
齐邦媛先生与张大飞的纯洁的感情,也是书中的一个亮点。张大飞本来是一个东北抗日烈士的后代,在南京被齐邦媛先生父亲建立的中山中学所收留,也经常被邀请到齐家吃饭,从而与齐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张大飞和齐邦媛逐渐长大,二者之间也产生纯洁的情谊。张大飞后来参加了空军,在与日军生死搏杀之余,坚持和齐邦媛通信,互相交流思想和对人生的看法。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牺牲,他把对齐邦媛的爱埋在心里,给她以兄妹之情。最后他战死疆场,把自己的爱、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国家。也正是千千万万这样鲜活的、有情有爱的生命,在那血与火的战场上抵御着日军的侵略,捍卫国家民族的尊严,为抗战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张大飞仿佛没有离去,他活在齐邦媛先生的心中,也留在了广大读者的心中。
战时的武汉大学,搬迁到乐山城继续上课。简陋的教室,艰苦的环境,没有停止教师和学生们对学术的追求,对知识的渴望。老师们对学生的关爱,对教育的负责,体现在朱光潜老先生身上。他发现了英语水平很高的齐邦媛先生,本着负责的态度,亲自劝她转系。他教学生欣赏英文诗歌的激情澎湃,让学生领略到西方文学的魅力,把真正的文学和美传播给学生。诗歌的形象,和他那读完《玛格丽特的悲哀》后控制不住泪流的感人的场景,都深刻印记在读者心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大师的引导,成就了齐邦媛先生后来对文学的追求和对教育的贡献,一代人的良好品行和治学态度有了更好的传承,这也是教育和学术的魅力之所在。
忘不了,抗战胜利消息传来山城的狂欢,这个抗战的中心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数不清的狂轰滥炸没有摧毁山城人民和全国人民抗战到底的意志。胜利来之不易,可在胜利的欢呼声里,齐邦媛先生想到了战死的张大飞,不禁泪流满面,那“哦,船长,我的船长”的诗歌在她耳畔回旋。
外敌刚刚离去,没有想到内战又起。那遥远的家乡,又再次战火绵延。两种力量地对决,普通百姓又怎能阻挡。昔日安静的校园,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政治纷争的漩涡。
齐邦媛先生大学毕业后来到台湾,一直从事教育和传播文化的事业,把自己的知识传播给学生,把中华优秀文化传播给世界。最后她终于跨越了那条巨流河,带着父辈的希望,弥补父辈的遗憾,让中山中学也重新在东北生根,在新的时代结出新的果实。
愿历史的惆怅不再重现,愿世间再也没有难以逾越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