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明天不是明天(4)
第三幕 终止回忆
他来时没有踩着七彩祥云,没有对我说那三个字,没有加上任何一个期限。可他还是住进了我的心里,如一束光直直的射进了灰暗中,至此我的世界变成了春暖花开。
——白九
06、
她第一次见到季海阳的日子早已模糊了,但她如今依旧能记起来那个场景,剧院的大幕拉下,所有的灯光定格在一处,演员鞠躬致谢。她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上,右手边是个空位,林加加在开场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耐不住性子离开了,说是去洗手间但这都要结束了也没回来。
她看了眼手机,没有接到来电也没有短信,她抓起包微弯着腰往舞台一侧的出口走去。演员们还在为今天的演出说着一些官方话,观众已经陆续离席了,能容纳一千多人的校内剧院霎时嘈杂起来。
幸好她选的出口暂时还没人,免了被挤成沙丁鱼罐头下场。剧院的门是那种很考究的红木,学校拨了一大笔款项用于剧院建设,自然是一切都按照最高标准投入,成效很显著。
华大最知名的社团就是高投入的话剧社了,每年都会有记者专程过来采访,能够登上舞台的演员无一例外全是华大有名的帅哥美女。美色嘛,总是能博人眼球的,身为百年学府的华大亦不能免俗。
这次来看演出主要是林加加的想法,她最近刚失恋,或者说刚甩了一个鲜肉男友,正没着落呢,打听到剧院有演出,翘了一堂课就赶过来占位了。
白九是在上完课之后慢悠悠的过来的,她到的时候里面挤满了人,林加加给她发了条消息,“第一排,等你。”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直往前冲,那时还是酷暑难耐的季节,轻薄的上衣因为汗湿紧贴在身上。她怀里还抱着一堆课本,有她自己的,也有林加加的,厚度足有新华字典那么高,书壳坚硬的部分硌得她胸口疼。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硬推着她往前走,她皱着眉头,懒得回头看一眼,心想,我又不是推土机,推什么推。
林加加从前排站起身,冲她招手,“白九,这里。”
她的右手边是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面上扑了一层粉,看起来白白净净的,身上还穿着戏服,是那种古装剧里书生的装扮。今天排的这出戏是《梁祝》,想必他就是主演之一了,不知演的是梁山伯还是马文才了,但她愣是一个也没猜中。
天晓得,他竟然是个反串。
林加加吧唧了下嘴巴,看了有一两分钟,意味深长地说:“说话时没觉得,怎么一上台气质就变了呢。”
这是个预防针,白九知道刚被林加加勾搭上的那个男人,依旧免不了被她毫不留情踢出局的结果。在林加加的恋爱宝典里有这么一条,比她更有女人味的男人决不能要,否则会显得她很男人。
白九饶有兴致的盯着舞台上身段妖娆的‘祝英台’,点评道:“唱腔不错,还是你有眼光,看人就是准。”
林加加摆摆手,那意思是不要再说了,低头玩起了手机,手指划拉着屏幕忽然停顿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去趟洗手间。”
白九点点头,台上正演到高潮片段,女装祝英台登场了,博得了满堂喝彩,虽说有些辣眼睛,但当作一场喜剧来看还是及格的。
演出结束后,她又是一个人离开的,她早已习惯林加加放她鸽子的行为了,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可埋怨的了。
剧院右侧前门的安全通道按规定只有演出的工作人员才能通行,但时间长了这项规定就跟摆设没什么区别了,对于华大的学生们来说没有任何的约束力,也一直没有人管这些小事。
平常演出是不会有人守着门口的,但那天路灯下站着一个男人,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见那人微微侧着脸,似乎是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男人便收回了视线。
白九打他身旁经过,盛夏的风裹挟着白日里的燥热,同夜晚的凉爽纠缠在一起扑打在她身上,这种时候最适合找个安静地地方睡上一觉了,她想。
她走了几步,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突然回头看他,三三两两的人群挡住了视角,那人保持着观望的姿态还在原地傻站着,白九心想这人应该是在等女朋友吧,兴许他女朋友还是其中的女演员也说不定。
每个人都是天生的预言家,谁也不知道哪天随意说出口的话就会成真,所以人不要轻易承诺什么,也不要轻易为某件事下结论。
07、
晚上20点五十三分,白九从食堂门口出来,手里提着三份宵夜外加三大杯冰镇可乐,她在寝室里玩牌差点就输了个倾家荡产,举手说自己去买吃的才逃过这个月吃土的噩运。
她给林加加打个个电话,“宵夜买回来了,快下来接我。”说这话的时候,她连食堂门口的台阶都没下完,林加加问她到哪了,她随便扯了个宿舍楼的名字。
“好勒!”那头林加加回复道,听筒里声音很乱,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有纸牌摔在桌面上的声响,还有林加加鬼嚎的声音,‘我的拖鞋呢?踢过来呀。’
大多数女生最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形容是胖,嘴上怼得对方哑口无言,但那受不了美食诱惑的胃永远是举白旗投降的。林加加就是这类人之中的典型,一听说有吃的比谁跑的都快,平时连体育课都是能逃就逃的人在美食面前,有着绝对的潜能。
穿过青年湖后再走个几分钟就到宿舍楼了,法学院女生的宿舍楼离男生宿舍最近,迈开腿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套用林加加的话说,学校这么安排也是出于对学习法律的女同学的信任,就凭她们藐视一切雄性生物的智商,任男生们再如何作妖也无济于事,百毒不侵加上铜墙铁壁还不让那群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男人们痛苦到怀疑人生。
有时候白九觉得林加加很分裂,在她跟男友你侬我侬的时候,恨不得夸遍全世界所有的男性,还处处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教育她。一旦她分手,无论是被踹还是主动踹了别人,整个一灭绝师太,看见男人就唾弃不止。
她抬眼看了一眼楼的名字,兰苑,听起来像是个高档会所,实际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宿舍楼,一室挤四个人那种。华大几乎所有的宿舍楼都有一个很独特的名字,每一届都不一样,学生会会联合社团提前拟定一些备选,针对大一新生进行投票,如果觉得之前的名字很好也会保留下来。
很可惜她不能参加这次活动,一个暑假回来她荣升为师姐,改名的机会就留给下一代吧。
她继续往前走,路灯下她的影子在拉长与缩短中来回交替,踩着自己的影子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掌握着全部的人生一样令人振奋。
突然她怔住了,剧院出口见到的那个男人堵在了路口,还是那身装束,白衣黑裤,路灯微弱的光洒在他脸上。
这次白九看清了他的脸,也看清了他眼底的涩意。
白九走了过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径直离开,几小时里能够遇见两次是种缘分,但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她跟他的两面之缘只是萍随相逢的一个见证,坦白来讲彼此都还只是陌生人。
梅苑前的大道上停着一辆车,从车上下来一个女生,从白九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右半边脸,她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摇着头走开了。因为相隔的不是很远,她注意到前排车窗玻璃一直没有打开,偶然撇到了握着方向盘的那双手,十指修长白皙透亮,比女人的手都要漂亮得多,但她可以肯定的驾驶座上的人是个男性。
女生下车之后没有立马离开,她敲着车窗玻璃,牙齿咬合咯咯作响,看那架势恨不得把对方拖出来抽筋扒皮,“江易你下来。”
江易?
听到这个让她倍感熟悉的名字在耳边响起,白九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深锁着眉头透过前挡风玻璃往里看过去,只见一个后脑勺正对着她。
女生这句话说得很有气势,显得底气十足,秀发飞扬遮住了她的半边脸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她接下来的话暴露了她的脆弱。
“我们再谈谈好吗?”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呼吸声也越来越重,与其说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个男人的现身,倒不如说他们期待着一场不要门票的演出。
男人没有给围观群众留下任何的悬念感,所有人只听到了车子起步的声音,轮胎摩擦着地面,喇叭声在寂静的夜晚长鸣不止,有穿云破雾之态。女生被吓退了几步,站在路边不敢上前,身子在瑟瑟发抖,整个人险些站立不住。
车子最终如同一匹野马一般狂奔而去,只留下一道青烟漂浮不去。白九皱着眉收回了视线,她此刻最为关心的就是车里的那个男人,究竟他是不是她所知的那个江易,一个是在她爸跟多年好友撮合下准备订婚的江易,而另一个是她现在亲眼所见的绝情又冷酷的男人。
又或许他俩是同一个人,只是两个江易她都不曾见过。
剧院门口碰见的男人也走了,就在另一个男人抛下女生绝尘而去的时候,跟她也许有过什么不为人知情愫的男人也沉默着离她而去。
可怜吗?或许是,又或许她早知会有这一天的来临,所以她才没有痛哭,而是挎着皮包像是个女战士一样挤出围成一圈的人潮踩上了公寓门前的台阶,那一刻仿佛她登上的不是普通的台阶,而是王的宝座。
08、
“你怎么这么慢?”林加加披着一件黑色针织外套一路小跑着冲了过来,只有一半脸上化了妆,像是没化完的半成品,也像是没卸完的待销品。
白九满怀歉意的冲她笑笑,默而不语。
吃饱喝足过后宿舍四个人都爬上了各自的床,临睡前的五分钟小会谈准时开始,住在她上铺的林加加踹着床板说:“姐姐今脱单了 ”
白九楞了一会儿,睁开眼皮盯着床板问道:“哪个?”
“岳靖。”
“哦。什么时候的事?”她追问道,这岳靖也是个人才,穷追猛打地展开恋爱攻势,只可惜一头撞上了林加加这只千年老妖,就跟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是一个道理,能留个全尸也是极好的。白九原以为林加加早就把他踢出备选名单了,没想到竟然给了他转正的机会。
“你回来的晚,没赶上好戏。”素有‘八卦天后’之称的姚素素女士小手滑动了几下,几张高清唯美的情侣照‘嗖嗖’的传到了她眼前。
“这么快!”白九的语言功能开始出现混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所看到的一切,照片上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的女人她认识,旁边身形高大俊挺的男人她也见过几次,但合在一起的事实却让她的反应有些迟缓,就好像有人抽走了她记忆中的某部分,从头播放到尾连不上全部剧情。
“还行吧。”林加加吧唧了下嘴巴,望着白花花的屋顶不甚在意地说,只能说岳靖的那通电话来得太及时了,她还在纠结该怎么跟‘祝英台’提结束,借口就自动送上门了。虽然是巧合造就的,但她这一次可是很认真的。
白九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被某人冒着寒气的声音打断了。
宿舍里年龄最大的舍长薛雅梅发话了,“睡觉,明早还有课。”
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白九翻了个身打量着自己落在墙上的影子,想起了站在剧院门口的那个男人,他那时是否也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看过许久,也许他早就知道了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才会等在那,固执地等一个他以为的答案。
愚蠢至极!白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