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一抹暗香浮动的温柔
宋人郭茂倩编著的《乐府诗集》中,收录了一首两汉时的《匈奴歌》:“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全诗短短24个字,以哀婉的语调,抒发了匈奴人对于故土的无限眷恋与热爱。
不止如此,匈奴单于之正妻被尊为“阏氏”,与“焉支”和“胭脂”同音。由此不难想见,在广袤荒凉的化外之地匈奴,那一抹自带香气的桃粉色胭脂对于当时妇女单调而枯燥的生活具有何等重大的意义。是的,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使然,即便尊贵的匈奴阏氏也概莫能外。
中华民族对于香的崇尚似乎要追溯到三千多年前的周朝。千年以后的《史记》则首次披露了关于“胭脂”的记载:距今两千多年前的汉武帝时代,张骞首次通西域路过甘肃焉支山时,将这种越是濒临干枯、色泽便愈发鲜艳的红蓝花采摘下来带回汉朝,将干枯的红蓝花磨成粉末状,加水调和成红色液体,并以丝绵浸泡其中。待使用时将胭脂晕于掌中,涂于面颊。如此,观之面部艳若桃花,闻之则有迷人香气。
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骁勇善战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奉命两次出兵河西,狠狠打击了匈奴的势力,收复了河西走廊。这其中,平均海拔3000米左右,位于甘肃省张掖市山丹县县城东南50里处的焉支山自古水草丰美、六畜兴旺,山中盛产一种紫红色、名为红蓝花的野生菊科植物,可提炼为用来敷面的胭脂,故而此山又名胭脂山。
成书于明崇祯年间的二十八卷《香乘》收录自先秦以来直到明代末年,历朝历代关于各色香料、香品的记载,可谓集明代以前中国香文化之大成,同时这部皇皇巨著也是《人间烟火香自来》一书的指导性书籍。
本书作者是有着十余年制香经验、一直以来致力于中国传统香文化传承推广的制香师。书中上半部分将源远流长的中国香文化与传统制香技艺、经典传世香方娓娓道来,下半部分则侧重于讲述各类香具,以及香气可以疗愈身心、健康养生的知识,旨在呼吁传统香文化能够以一缕人间烟火的形式,从而被大众广泛关注。
净手焚香,雅趣非常。自北宋至晚明,品香、点茶、插花、挂画历来被雅称为“四般闲事”。焚香与品茗,是古人雅致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仪式。尤其晚明时期,无论演义小说、戏曲弹词,还是文人诗词、丹青画作,但凡有茶事的章节,必定少不了焚香的情趣,为当时江南士人的生活平添一缕沁人心脾的芳香。
但很多时候,香也被作为后宫妃嫔用来争宠的工具。汉成帝刘骜皇后赵飞燕体态轻盈、肌肤胜雪,通体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传说其得宠的秘密在于一枚小小的息肌丸,将其置于肚脐,可使女子肌肤娇嫩、下体盈实,起到延缓衰老、美容瘦身的作用,但因其中成分含有大量麝香,故而赵飞燕终生未孕。
《香乘》记载“江南李后主帐中香法,以鹅梨蒸沉香用之,号鹅梨香。”清宫剧《甄嬛传》中,出身寒微的宫中第一调香高手安陵容擅制“鹅梨帐中香”以邀宠。这种以沉香、鹅梨为原料制成的熏香清甜四溢,闻之沁人心脾,具有行之有效的催情作用。
令人疑惑的一点是,赵飞燕的息肌丸是置于肚脐,融化后令全身吸收,安陵容的息肌丸则要涂抹全身以达到瘦身目的。从汉成帝时代到清雍正年间,跨越千余年的漫长时光,姑且不论其在用法和功能上是否有了长足的进步与改善,本质上它都是催情的工具,作为古代深宫女子邀宠的手段而诞生,反映了时代的悲哀。
《古食珍选录》记载:“冒妾董小宛精于烹饪,性淡泊,对于甘肥之物质无一所好,每次吃饭均以一小壶茶温淘饭,此为古南京人之食俗,六朝时已有。”
事实上,董小宛是“秦淮八艳”中真正懂得生活的人。她不止擅长制作堪与“东坡肉”媲美的虎皮肉(即“董肉”),当时在南京文人雅士之间流行的一种以上等白面、饴糖、芝麻、花生仁、椒盐、玫瑰、桂花制作的酥糖(即“董糖”)同样出自其手,可见其蕙质兰心。
闲暇时,董小宛也时常调制香露,她与才子冒辟疆是真正的精神伴侣,二人常于阁中论香。《影梅庵忆语》中详细记载了董小宛高超的制香与调香之术:“姬每与余静坐香阁,细品名香。宫香诸品淫,沉水香俗。俗人以沉香著火上,烟扑油腻,顷刻而灭。无论香之性情未出,即著怀袖皆带焦腥。”
这段话用白话文来说就是:“董小宛和冒辟疆常在冒家阁中制香、调香、品香,品评优劣。宫中用的香滥俗妖艳,俗人又不懂香的用法,将沉香置于火上烧,只能得到油腻腻的烟味,且由于时间短而燃烧不充分,不仅掩盖了香天然的味道,还可能自带一股焦腥味。”以今人眼光来看,董小宛对于沉香的品味何其高雅!
延伸来讲,董小宛这份铭刻在骨子里的风雅与地理、气候、风俗无疑是息息相关的,但更多的却是对于那个年代才子佳人的生活态度和价值取向的诠释。是以,当我们搞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真正踏上了探索中国传统香文化的旅途,读懂了何谓“香比人更长久,是因为时间已让它成为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