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皈依(上)
作者|黎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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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不知所起,只因君只字而已
听说城外十里的无叶寺内的签尤为灵验,关键是解签的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小和尚。引得城里的姑娘们纷纷借着求签解厄的名头偷偷去瞧上两眼。
连华也随着四方香客入了无叶寺。背着一张凤栖琴,娉娉婷婷往 那一站便是道令人不禁驻足的风景。
“小和尚,我要求姻缘。”狭长的凤眸微弯,里面是藏不住的戏谑。
嗓音脆生生的,又带着几分歌姬舞女的软糯可人。惹得周围的小和尚们纷纷红了脸,闭目垂头,低声念着“阿弥陀佛”。
忘殊却是泰然自若地递过签筒,眼眸清明,不掺杂丝毫其他情绪。
连华明艳的脸上敛了几分戏谑,笑容却愈发张扬。白如羊脂的纤手一下一下地摇动着签筒, “哐当”一声,一根竹签掉了出来。
忘殊弯腰拾起,疏离的眉眼间是极认真的神色。
在他开口前的一瞬,连华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两,连掩饰都不屑地道:“这些银两可够小师父给我解一天签?”
连华在说“解一天签”时特地放缓了语速,让人听来偏生多了些千丝万缕的暧昧。
周围的小和尚们一怔,随后都气得涨红了脸,却碍于在佛祖的金像前不得无礼,只好干瞪着她。
连华却是一脸坦荡,美目紧盯着他,期待着他的应答。
忘殊的眉心轻蹙,似在认真考虑。
他的目光从连华手心的银两移到她的面庞,停了片刻。
“好。”
只一字,却好像等了千万年。
好似清风拂过荒野,瞬间开了漫山遍野的花。
欢不知所起,因君只字而已。
心若莲花,自得芳华
最终,连华到底是未让他解一天签。
签文寥寥几句,解签也不过半盏茶时间。
连华不过是想要多和他待会儿,却被他四个字卸掉了所有伪装。
他说,连华,莫闹!
真好,他还记得她。
她叫连华,是个命星凶煞之人。
她出生那刻,便克死了她的生父和祖父母,随后生母也在她四岁时暴毙。
连华遇见忘殊时正是她最狼狈的时候。或许正因如此,她才忘不掉那个一脸稚气的小和尚将他的斋饭递给她时的温情。
他教她识字,授她佛法,为她除去人世恶念。
他问她唤何名,她摇头说不知。
忘殊沉吟片刻,道:“心若莲花,自得芳华。那便唤作连华可好?”
连华呆愣了会,转身便跑。
忘殊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却见她一脸泪痕。
平日寺里师兄们都悟不得的佛法奥妙他张口便能解其疑惑。仿若世间难题在他眼中都不过尔尔。如今却因她一时钻了牛角尖而急得手足无措。
若是,若是她早点遇见他该有多好。
她未尝尽世间炎凉,他亦未剃度常伴古佛。
只恨相逢未剃时。
“你若不喜,再改便是。”
“我甚喜。”
心若莲花,自得芳华。
她甚喜,只怕不配。
你还俗,日后我嫁你为妻
风吹过,带着地上的落叶滚了好远,树上未落的叶也在沙沙作响。
忘殊盘膝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缓慢的拨过一颗颗念珠。耳朵灵敏地捕捉到风袭过的声音,脑海中清晰的经文被一个带着埋怨的稚嫩童音打乱。
手指一滞,双目缓缓睁开,刚好瞧见被风卷起的落叶飘飘摇摇,缓缓落下又被风猛的吹起,打着旋儿落到他的僧袍之上。
恍惚间又想起了那年他因少在佛前供奉一盏长明灯而被师父罚扫了一年落叶。
“老和尚真凶,不就少奉了一盏灯嘛。”连华穿着一身老旧的僧袍,袖子往上挽了几卷,露出白皙纤瘦的手腕。
三千青丝用一根木簪子绾了起来,不施粉黛的小脸上尽是愤懑。坐在寺院里的石凳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忘殊拿着扫帚扫地。
“此寺名唤无叶,为何落叶却如此之多?”
“风吹叶落,扫也扫不完,不如一把火来的干净。”
忘殊一边扫地一边听着她嘀咕,只笑笑,不答话,也不同她解释“无叶”即“无孽”。
过了许久,突然发现身后没了聒噪的声音,忘殊心下一惊,生怕她真的放把火烧了寺院。
正欲转身,却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捂住了眼睛,有些沁人的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掀动着他的鼻翼,让他的身体不由得一僵。
大脑一片空白,连今晨师父讲的经文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畔,像是夏日干燥的风拂过。
“你还俗,日后我嫁你为妻。”
手落下,熟悉的景物又映入了他的眼中。
一声声洪亮的钟声在耳畔回荡,仿佛在告诉他刚才不是梦,又仿佛在告诫他佛不可负。
连华站在忘殊面前,眼眸乌亮,发间的木簪早已不知去向,及腰的长发散落,白皙的肤色中透着点红。
她年纪尚幼,却已婷婷。
寻常男子若是见她如此模样岂迈得了步子?
可她忘了,他不是寻常男子。
红尘纷扰,声色犬马于他本是两个世界,她又怎能奢求他会为她抛弃他的佛,他的信仰呢?
他退了一步,眼帘微垂。
“是小僧欠虑了,施主到底是女子,实在不宜在佛门长居。”
我赠君以笙歌,君还我以梵音
忘殊单手掩目,不敢回想当时连华蓄满泪水的眼眸。
楚楚怜姿,惹人怜爱。
若是旁人定然不舍,可他却决绝地转身就走。
他不过一直都清楚自己要走的路罢了。
他侧目望去,须弥座上的佛像慈眉善目,悲悯众生。
不负如来,只能负卿。
“师兄,连华施主来了。”
忘殊微微垂眸,起身向大殿走去。
连华换了身素净裙裳,跪在蒲团上,不知在求什么,模样极为虔诚。“我来这许久了,怎么不见老和尚?莫不是当初我闹得他烦了,如今连看我一眼也不愿?”
“师父月前已圆寂。”
连华不语,忘殊又道:“三日后贫僧行主持之礼,施主可拨冗前来?”
她楞了片刻,笑颜依旧,落落大方,眸中的落寞却是难掩。
“佛说,众生皆苦。此前我以为不尽然...”
她转身,依然是跪在蒲团上,只不过是背对着佛,面向着他。神色虔诚,美目中尽是哀恸。
“忘殊,你既渡众生,何不渡我?”
忘殊闭上双眸,口中的经文字字清晰,手指不停的拨动着念珠。
檀香袅袅,灯火摇曳。
除却他的梵音,只余一声破碎。
都说佛祖慈悲,唯独对她最狠。
他说自得芳华,她却只得一地枯叶,连风卷残荷都未曾拥有。
连华慢慢笑了,“三日后,我定会来。”
背着凤栖琴的连华站在一群小和尚中显得格外醒目。
她看着他烧上戒疤,点上朱砂,披上袈裟站在大殿里,眼眸微垂,酷似那普度众生的佛。
阳光似流水般倾泻而下,百衲衣耀眼的刺目。
连华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他的模样。
晨钟暮鼓,青灯古佛,那是他的清森;
笙歌不休,纸醉金迷,才是她的繁华。
我赠君以笙歌,君却还我以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