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阿咏的女人(上)

2017-09-21  本文已影响32人  奔跑的慢慢
那个叫阿咏的女人(上)

我还记得,阿咏刚嫁到村里的时候,那娇羞的模样。

那一年阿咏年满十八,未经人事。当娘说要把她许给隔壁镇的李放的时候,心里是充满了欣喜的。她见过李放几次,长得高大强壮,那两条浓密的眉毛特别招她喜欢。阿咏没念过几年书,但是经常到镇上的老教书先生那里听故事,也听过些风花雪月的美好,心里对爱情是充满了期待的。

李放拿出三个月的工钱,在镇上租了一辆破面包车,把阿咏接回了家。阿咏圆圆的脸蛋红扑扑,清澈明朗的眸像星星,娇小的身材穿着大红的嫁衣,村里的男人都羡慕李放娶了个漂亮媳妇儿。

李放没上过学,没什么文化,也不懂浪漫,只会傻乎乎地对阿咏好。

李放在镇上的工地干活,一个月能挣不少工钱,每次回家的时候,他都会买上几斤五花肉,打上二两小酒,春光满面地回家,留了路费,便把剩下的工钱全部交给阿咏。

村里的人都说李放对阿咏好,刚开始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很幸福,但是渐渐的,阿咏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幸福。李放对她的好,仅限于那几斤五花肉和工钱,还有在家的时候不让她做任何家务。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李放不懂她。

李放不懂阿咏为什么要花可以买到三个大碗的钱去买一个窄口花瓶,他觉得浪费钱;李放不懂阿咏为什么每天早上要趁着露水未干去田野里摘些野花插进花瓶里,多睡一会不好吗?李放不懂为什么阿咏每天都要把嘴唇涂得精致饱满,为什么喜欢穿开叉的旗袍服饰,母亲和村里的女人都说那是不正经的女人才会做的事情,李放觉得挺为难情的,每次都要劝她不要涂口红不要穿旗袍……

阿咏只好不再摘野花,描了红梅的窄口花瓶布满了灰尘挂满了蜘蛛网;阿咏也不再涂唇,把旗袍收进了箱底,跟村里所有女人一样,穿着粗布衣衫,跟着婆婆一起到地里割麦子,也学会了把鼻涕擤在鞋跟处,和满嘴说荤话。有时候看着这一切,阿咏心里会生出一丝绝望来。

有一天李放兴奋地对阿咏说,他小时候的玩伴吴俊要回来了,要在家里住几日。阿咏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这不是没有过的事情,李放经常会带别人回家,有工友,有儿时玩伴,家里有一间空的客房,但是空的时候很少。李放说,吴俊不一样,他是个读书人。

阿咏想不到的是,即使很多年后,她都没有办法忘记,第一次见到吴俊时的情景。

吴俊不像其他的住客一样,大包小包背着行李,披着汗衫就来了。而吴俊只是背了个简单的双肩包,手里提了个水果篮,里面装满了她喜欢吃的苹果和不喜欢吃的橘子。吴俊也不像其他住客一样,自来熟就往屋里走,他会站在院子里,对每一个人微笑,有点局促。阿咏过去的带路的时候,忘不了吴俊突然亮了的眼神,吴俊说,嫂子,你的声音真好听。阿咏有点局促不安,扭着双手,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声音好听,连李放也没有过。阿咏觉得李放说得对,吴俊真的像个读书人。

多年后想起来,阿咏觉得或许吴俊就是她的一个劫数,不过她从来没有为遇见吴俊而觉得后悔过。

安顿好吴俊后,李放又回工地里了。吴俊觉得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会帮着阿咏和婆婆下地,丝毫没有读书人的矜持和娇弱。吴俊有读书人特有的苦中作乐的方式,对着在夕阳下流淌的小溪,他会念出像“一溪绿水皆春雨,半岸清山半夕阳”这样的诗句,阿咏听不懂,但就是感觉特别美好。

在赶集的日子,婆婆摔了脚,没有办法,只好让阿咏进城置办些日常用品。阿咏拿出闲置了很久的旗袍,穿在身上居然觉得有些别扭了。

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吴俊,吴俊眼睛又亮了一下,叹了一句,嫂子,你这样穿真美,平时为什么不穿呢?阿咏突然就羞红了脸颊,逃也似的离开家门。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阿咏觉得自己内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

阿咏又开始折腾起窄口花瓶来了,把花瓶上的红梅擦的格外艳,有时候是牵牛花,有时候是野菊花,有时候就是一把绿叶子。吴俊每次都会对阿咏说,嫂子,你真有情调,生活得像个女诗人。阿咏觉得年轻的心又活过来了,那是嫁给李放两年多都没有过的心情。

吴俊有时候会跟着阿咏一起到山上捡柴火,兴起时就给阿咏念诗句,大多阿咏都听不懂,但是她最喜欢那一首《秋千索》:

欺彼晨风郁彼林,

形如水, 影亦相随。

掠痕已褪红萃,

剩几笔,

晚清眉。

不辞天涯共君醉,

时虽暮, 却有云怀。

此生若永如初见,

换千古,

莫相催。

阿咏也不是很明白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诗句很美,景色也很美。

很快,流言就四起了。

村里的女人除了干农活外没有其它的爱好,就喜欢搬着小板凳聚集在村里的空地上家长里短说闲话。牛娃妈说,你们看看李放那婆娘,天天和那个书生出双入对的,真不像话。李家二婶附和道,是啊是啊,指不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八卦总是能勾起任何阶段的女人的好奇心,背地里说闲话这种事情更是拉进感情的不二之选,于是阿咏就变成了女人们拉进感情的靶子。

李放回来的时候,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母亲也在耳根不断提醒,虽然心里有些介意,但是李放相信吴俊这个儿时的玩伴,也不忍让阿咏难过,只好都压在心里,一句话不问,一如既往地对阿咏好。阿咏心里很感动,觉得自己终究没有嫁错。

流言真正失控的时候,是有人在山上见到了阿咏和吴俊抱在了一起。

那天吴俊跟往常一样,跟着阿咏去山上捡柴火,因为突如其来的一条蛇,吓得阿咏转身抱住了吴俊,这一幕刚好被别人看见了,于是村里就炸了。

“阿咏这个女人,又是开叉旗袍又是涂口红的,一早我就说了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怪不得她嫁给李放两年都没孩子,肯定是因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染上了什么怪病。”流言就像毒蛇,咬过吴俊的脖子,毒液流进阿咏的心里。

在吴俊怀里的那一刻,阿咏知道,自己的心真的活过来了,也只有阿咏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是为什么活过来的。阿咏觉得自己这样是对不起李放的,所以从来没有底气去和别人争论。

但是吴俊总是看不惯,他对阿咏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也没有过什么逾越之举,为什么要招来这么多的恶言恶语。于是他会争辩,会维护阿咏,但是有什么用的,不但堵不住悠悠众口,反而流言像决了堤的河,不断往外喷泄。

吴俊走了,因为学校开课了,他作为一名教师要去学校报道了。

李放回来了,被流言招回来的。这次李放回来一待就待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他听到了无数阿咏与吴俊有猫腻的情景,有人说,见过他们在山里手拉手;有人说,见过他们在禾田里赤裸相抱。为了这些流言,他跟别人打过架,但是别人指着他的鼻子数落他,李放,你的女人都跟别人上床了,不如也让我睡睡?李放紧握着拳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母亲告诉他,见过他们大早上一起从客房里走出来,阿咏衣衫不整。

再多的爱,都抵不住流言的侵蚀。李放的二两酒逐渐变成了两斤,每天喝得烂醉如泥,不论阿咏怎么解释,他就是不说话。母亲经常会提起:“娶了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真是丢脸!不如就赶她走。”听到这样的话,李放就会鼓圆了眼睛瞪着母亲,蹦出一句:“死也要拖着她。”

李放终于动手打了阿咏,因为阿咏擦拭了那个窄口花瓶,因为母亲说吴俊喜欢那个花瓶,喝醉了的李放摔了花瓶,打了阿咏。

阿咏瞪着眼珠,盯着李放,饱满的双唇不停地颤抖,终于抖出了一句:“早知道我就跟着吴俊走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咏居然感到了一阵轻松,阿咏心里想着,自己唯唯诺诺了那么多年,终于勇敢了一回。

李放听到这句话,像发了疯似的按着阿咏的头往墙上撞,直撞得阿咏不省人事。

从此李放不再外出打工,也不再把钱交给阿咏,家里所有的活都让阿咏去做,每天该下地下地,然后喝酒,喝醉了就打阿咏。

阿咏觉得生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或许唯一觉得有意义的,就是吴俊借住的那一段日子了。自己待着的时候,感觉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念一遍那时候吴俊给她念的《秋千索》:

欺彼晨风郁彼林,

形如水, 影亦相随。

掠痕已褪红萃,

剩几笔,

晚清眉。

不辞天涯共君醉,

时虽暮, 却有云怀。

此生若永如初见,

换千古,

莫相催。

一字一句,居然成为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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