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八
距离新年钟声敲起还有四十八小时,朋友圈掀起了一阵晒照片狂风:我的十八。
十八岁,遥远到,我懒得去搜寻:何时、何地、和谁。
直到有人在朋友圈发出一张令人难堪的图片
直到男人们在朋友圈感慨十八岁的「成人礼」
这是新年来临前,最大的讽刺。
你在做一个「性别平等」的课题,苦苦寻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故事结局。而现实,在旁边冷笑着,时不时煽掴你几个响亮的耳光。
十八岁的青少年——如果还可以叫青少年的话(虽然大部分时间,确实是)——是有些苦闷的。我考大学的时候,班级里有一半以上的同学是需要复读,才可能在来年获得一张大学或者大专的「入学通知书」。
其中,就有我小学的一个同桌。
小时候,仗着成绩好,在老师面前受宠,我在男生面前挺霸道的。如果按现在的观点看,简直就是压迫歧视男同学。事实是,我经常揍这个当时跟我差不多个头的男孩子:传说中的三八线之争。
这段黑历史,我不信他不记得。
上高中,大家同校不同班。开学报道,他看见我,挺高兴地上来打招呼。而我,看着这个已经比我高出两个头的男生,暗自琢磨,要是他想报当年之仇的话,易如反掌。
那次,他告诉我,他喜欢历史,因为他姑姑是历史老师,初中时候在姑姑的班里,被盯得挺紧。我没有言语:要知道,偏科是考不上你心仪的大学的。事实上,即便你不偏科,也不一定考上「心仪」的大学。
大学第一年,我们还比较老套:写信。
电话,既不方便也很昂贵。校园里有几部IC卡电话机,或者到外面小卖部去打201电话。手机那时候还叫大哥大。寻呼机听说过吗?经济条件好点的同学,才可能会有。
我当时念的是一所军校。一层楼一部公用电话,队里面有一部电话。
第一年,很兴奋,不管什么人,熟的,不熟的。我们都写信,都告诉人家,打电话可以找我哦,我们这里电话是xxxx-xxxxxxx。
新年前夜,如果你有异地恋人的,最好告诉他别报太大希望:他能在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送上他声音的祝福。
午夜过后,喧闹的寝室过道里还吵吵嚷嚷,有人在楼下叫我名字,说有我电话。
我从床上爬起来,裹着大衣下楼,心中狐疑,「这么晚了,是谁?」更诧异的是,这么晚了,值班的同学不是应该拒绝那个打电话的人吗?
拿起话筒,传出了这位小学男同学的声音。我几乎是难以掩饰地诧异,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说,自己从寝室里跑出来,在学校外面走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能用的IC卡电话机
他说,他卡里的钱可能不多了,如果突然断掉了,让我不要着急
他说,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他说,他除了历史,什么都不想学
他说,他想给我念一首诗
话筒这头的我,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懂了,他寂寞。
奇怪,我当时并没有感到被冒犯,相反,心里升起的是同情。
我想象得出复读的压力(也正因为如此,我放弃追逐「心仪」),特别是在面对新年的这个夜晚。苦闷的男孩,他没有去处;他将自己的苦闷,寄托在他可能都不相信的,恋人之间才会发生的「行动」上:深夜,为一个女孩读一首诗。这是一件浪漫的事,浪漫得可能多年以后,他回想起来,还会感动得淌下泪来。
现在,我也忍不住,淌下泪来。因为,我没法穿越时空,将我的声音,沿着那年的电话线,传送给他:寂寞,不是这么来用的。
那个时空的我,听完他的诗,缩了缩发冷的身体,请他快点,快点挂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