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一)秋叶嗅茶香
盛夏酷暑不舍，秋风早晚送爽。花朵悄然躲藏，秋叶暗自已落。眺望千里江山——山水依旧，而我，何惧又添一岁！
叶落知秋风骤凉，岁月如梭，概不既往；繁花凋零觅归宿，淡云流水，幸有阳光。
光阴暗自流转，又一度深秋，红叶染秋霜。有秋叶飘落做伴，漫长的秋季，不会寂寞。
刻意找到高滨虚子的俳句：“梧桐一叶落，飘零泛秋阳。”短短数字，与天地之道，高度吻合。
四合院里，院角的银杏树下，落叶一地金黄。前几日，我随手捡来几片大大的落叶，往上抄了几首短诗词，夹入厚厚的书中，让时光为它们，慢慢定型定格。
边门一侧的小叶五角枫，树叶早已红透，开始坠落，树下的石桌石凳上，常常被覆盖上美丽的一层。
负责插花的杏子，周末一大早，为我们的书房换了不一样的装点。现在，摆在书案边上的，是一枝刚刚转红的紫阳花，配了下垂的波斯菊花果，上面遮了一片绿萝叶。
吃过早餐，我们带上两个苹果、两瓶水，就开车去京都北山看枫叶了。这是世界上，枫叶最美的国家之一，不看怎么了得。
依照电视里的“红叶前线”播报，岚山的“红叶节”大赏，已进入旺季。我们为了避开人潮，直接把车开进了清泷川。
半个多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停好车，我们牵手步行，往两山上登去。
登到半山腰，有些累了，也早热得脱去了夹绒外套。我们索性坐在山坡上，就着川底流淌的清涧，观赏两川上下的红叶。
只见远山近岭，处处层林尽染，除了深深浅浅的黄，就是浅浅深深的红。漫山遍野之顶，如同燃烧的火焰，热烈奔放，蔚为壮观。
那同色系的猛烈撞击，让我忍不住紧按着胸口，生怕一口气被逼昏过去！
近处：高大的榉木、白桦和银杏，稍矮的三叶枫、五角枫、日本红枫和唐枫，再矮的鸡爪槭，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称的小槭树，都是红红黄黄。就连山脚下的野芒草，都闪着金光……
举目四望，满眼满世界，只有——“红和黄”——这两种最热烈的颜色，层层叠叠，无边无际，把我们包裹在其中——这，可以说是：我们俩这一生，最奇特的视觉和心灵体验。
怎么也忍不住，我们也加入了“红叶狩”。两台相机并用，把这眼前的热闹非凡，悉数收入镜头！这里那里——都是“非常”！都是感叹！
“红叶狩”——狩，即狩猎。这种说法，形象而生动。
在大和民族眼里，红叶，有点儿像一头毛色华丽的兽，一嗅到秋天的气息，就以极快的速度，跑遍全岛。
只消半个多月，就能把这个狭长的岛国，笼罩在它的秋色里。所以，人们就得像猎人一样，扛着相机，追狩它的足迹。
镜头里，远远地，出现了川对岸“丹露白堤”，这个翻译成汉语的地名，一不留神，就会想起法国最大的王宫“枫丹白露宫”。我不由得——瞬间恍神。
拍照片拍得手都酸了，我开始捡枫叶，只捡那些小小的五角枫，也捡了一些枝枝杈杈。
你说我：“到哪里都捡叶子！”
“是啊！我不是寄过英国的橡树叶给你吗？”
“是的！好大的一片，那是我收到过的最美的情书，我把它装在相框里了！”
“你把相框摆哪里了？”
“挂在墙上。”
“别人会看见的。”
“看见就看见呗！再说，那上面写的是中文诗！我身边，没几个人能看懂！”
我笑了：“这一次，我们一直在一起，连情书都省了！”
你愣了一下，笑笑，又板起脸说：“不能省！”
“好呀！那换你写给我！”
你想了想：“行！等我找到合适的叶片吧！”
返回的时候，我们顺道在途中，吃了独特的“枫叶豆腐”——把豆腐捣碎，拌入辣椒粉和生姜，搅拌后，倒入枫叶样的模具，压制成枫叶形状，然后入锅油炸而成。
一路上，回味着：酥酥嫩嫩、又鲜又香的枫叶豆腐，也算是入乡随俗，和这色香味俱全的枫叶季应景了。
下午回到家中，渴了，你赶紧去泡了咱们俩最爱的——祖国老家寄来的湖南茉莉花茶，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叫我快去喝茶。
我一边应着、一边连忙取了刚带回来的一些树枝树杈和红叶，拿了一把剪刀，朝你走过去时。只见你在石桌石凳边，上上下下，左看右看。
我问：“在找什么？”
“是花工森下君，太勤快了，他把落下的枫叶，当成了垃圾，清扫得一片不剩。唉，可惜了！”你遗憾地朝我摇头。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枫树下，轻轻晃动树干，一片又一片的枫叶，纷纷跌坠下来，慢慢落到了石桌石凳和地上……
你上下看看、停了片刻、展颜一笑：“有了！这一下，全都有了！真是得了禅宗的真传！没有白花功夫，去探究这禅宗祖师爷——传下的、古老的‘侘寂’之美！”
我展颜笑笑：“当然！”
我们坐下来品茶。
过了一会儿，我把捡来的枝杈，简单修剪，又把捡来的小枫叶放上去，完成了一个干花小盆景。
你拿来了速干胶，帮我把小盆景的造型固定好。
我俩异口同声地说：“美！这，才叫——美呆了！”
果真，看着小盆景，我们一起静静地发呆……
这时，从头顶的枫树上，一片小小的枫叶，从树上飘下、轻轻地、落在了你的茶杯里……
顿了一会儿，你吟出一句：“枫叶嗅茶香……”
时光，就停在了那一刻，仿佛，从此，没有动过……
(旅日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