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若寒蝉
张薇薇的奶奶去世的时候,张薇薇站在门外一直不敢进去,她在外头眼泪不住地流,屋里的奶奶如同这泪珠——落出眼眶,嵌入肌肤,再不见踪影。她想起前几天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一直跟在她身后,她惊吓极了,一直对着那个人大喊:“你走吧!走吧!快走开!”
她觉得那是个预言的梦,那个跟在她身后的人就是她的奶奶,她叫走了她的奶奶。
奶奶真的走了。就好像很多东西都不会再回来了。
奶奶葬礼后的第三天,她从外边回到家里,刚进去,几个大人正在客厅说事,其中有个人说:“没良心的很,最后一面都不去见,葬礼上也不见得她哭。”张薇薇知道那是在说自己。她还是径直走回自己房间,家里的规矩永远是不要解释。她习惯了这样的处事习惯,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本来就不该祈祷这个世界上有人理解你心里一直硌得你生疼的刺是什么?
她拿出了画板,开始端坐在那里画了起来,房间外的声音也隐形在了画画的氛围里。她回忆起奶奶左边脸的一颗小小的痣,看东西时极力眯起来的眼睛,还有那个看到薇薇深夜还在挑灯看书时轻手轻脚走过来,蹙着看着她的样子。
张薇薇突然停下了笔,想起她在公交站等车时遇到的那一个左边脸颊有颗小小的痣的人,那个人伸脖子眯眼想看清楚公车号的动作,像极了每次奶奶在家门口想辨认张薇薇的样子——她总伸着脖子审视着每一个经过的像张薇薇的人。
“你还在画什么画!”
屋外的声音越加清晰,张薇薇一下子被吓到了。她急忙收拾起了画板和画具。可是她妈妈还是冲进来一下子撕掉了她画的画。
”你不知道我们家里的经济是什么样子吗!还要沉浸在你梦里多久?你怎么那么自私!啊!”一个字比一个字大声。仿佛恨不得可以穿过张薇薇的身体,深深刻在她的骨子里。刚刚画的奶奶的画像也被撕毁,放在抽屉里的其他画也被拿出来一张张变成碎片。张薇薇也不知道是麻木还是屈服,她默默地收着那些碎片,放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至始至终没有抬头看着咆哮的母亲。
看着张薇薇这样的反应,她妈妈一下子被激怒到了极点,把所有画具甚至连她的椅子全都抽过来,用尽一切办法毁坏。同时还说着:“你没有那个命你懂吗?你凭什么去拖累我们一个家庭!你是什么样子你有多过分,用你所谓的理想去牺牲掉我们整个家庭!为什么你那么爱做梦!”
因为动作过大,桌上的玻璃杯也被打在了地上,弹起来的碎片一下子扎破了坐在地上的张薇薇的胳膊和左脸。她没有感觉到疼,也许意识到了疼,可是内心里那种滋味远远盖过了这些伤口。她还是选择不抬头。最后,她妈妈也疲惫了,扔掉手里最后一支画笔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走之前回头看着地上的张薇薇:“你该有多自私!”
张薇薇终于抬头了,带着那些说不清楚因为伤口疼痛流出来的眼泪,还是因为心里被硌到而生疼得很流出来的眼泪。她慢慢收拾起地上七零八散的画笔,同样放在那个盒子里。然后站起身抚了抚裙角,走到阳台拿着扫帚过来清理残骸。
晚饭的时候,她妈妈边吃饭边对着另一边坐着的爸爸泪眼婆裟地说:“如果再让她这样下去,我们儿子怎么办?他成绩又不好,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给她这样所谓为了梦想开销下去,拖累下去,我看我们都不要活了!“她爸爸压了下鬓头边那几丝白发:”可是终归孩子喜欢啊。父母总得去培养下去吧。" "对!全家人为她而活!因她而死!”妈妈又开始提高声贝叫喊着:“她学这些画花了多少钱你不知道吗!我们哪里来的能力,她以后找个好人家就嫁出去了,要什么梦想,说什么梦想!”
张薇薇抽开椅子坐了一会,看着她妈妈,突然感觉那么多年来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却说不出口,生活的重压把曾经熟悉的脸庞变得自己陌生得很。张了半天的口终于说出来了:”画笔我都扔了。以后不画了。“
”画笔我都扔了。以后不画了。“
她想起第一次因为画奶奶却怎么也画不像时,她急性子说出这句话,奶奶急得跑过来摸着她的头说:”怎么就不画啦。挺好看的。“她第一次去画室培训,遇到那么多精于画画的人时,灰心地对着电话另一头的奶奶说出这句话时,奶奶也着急地跺脚地说:”有了他们,你才可以进步啊!“ 现在,她又说了这句话,只是奶奶再也没说:”不行啊。不可以啊。你是画画最好看的小薇薇!以后要成大画家的。“
张薇薇觉得奶奶葬礼那天,自己的眼泪怎么也流不下来,是不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梦想再也捧不起来而死活不承认呢?是不是不愿让自己明白那个会心心念念自己的人已成尘埃呢?
有时候,梦想真的重得连自己的头也抬不起来。那双竭尽全力去捧飞梦想的双手会因为久久举着而疼痛得不得已放下。她终于明白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感觉了,像是灵魂被挖了一个洞,从此寒风经体,冷入骨髓。
她也不得不去趟入在现实里,随其蚕食。
张薇薇把那个装满梦想的盒子锁在了床底下的柜子里。陪伴那个最珍惜她眼泪的人,在这冰冷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