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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

2022-11-24  本文已影响0人  张司令

郑重声明:本文系本人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本文为理事会读写营学员0104号习作

本期主题:人物描写

“尘归于尘,土归于土,一切的存在都有命数,粮食是,畜生是,人也是。”

鸡才叫两遍,东院儿就开始有动静儿了!

先是闷闷的声音发生在房间里,而后在一阵铁皮锅盖掉到地上的咣啷声后,不等余韵完全消尽,一阵由远及近的骂声便正式开启了!那个半瞎的、憋嘴老女人又掐腰立在了那个被畜生塞满的院子里。

她太瘦小了,好似从头到脚都长满了皱纹。冬夏都披着那件露棉花的军大衣,趿拉着一双破鞋,光腿光脚站在院子里,然后就架势十足的开启咒骂!“何老疙瘩当国民兵……骑着大马就走了!他说回来接我啊……”之后就是越来越凶甚或是暴怒的咒骂!仿佛她瘦小的身躯里藏着天大的冤屈,不这么嚎啕大骂不足以泄愤继而会把她憋死一般!所以那骂就不单纯的骂,那是她用她的方式在求生,非死即生!

那一年,我十五岁,听她这骂声最少十年!

我们是旧时邻居。那时我家住村子的最西头儿,他家住我家隔壁。

他家姓刘,五间房、两套院,住了他家两门三户八口人。最西边一间半,住的是老儿子和儿媳妇一家,夫妻俩养鹅种田,两个小孩儿里外跑闹,虽然和外界鲜少往来,但也算相对正常的一家;最东边两间屋住着老父子俩,老汉七八十,二儿子四五十,养牛,能干,但因为不和外界往来,又是绝户汉,所以总是大门紧闭,整个院子透漏出来的都是冰冷的绝户气;中间一间半,和老儿子住东西屋的,住着的则是他们的老娘和老三。老三三十多,也是个光棍,长了一张驴脸,不瘸但走路上下窜,看上去就不正常。平常见人,要么不吱声,吱声就嗓门奇大,活脱一身虎气(虎:心智不全、缺心眼儿的意思),所以大家也自动屏蔽了这户人家。

今天重点要说的是这家的刘老太太---那个十分瘦小、眼睛有疾,整天疯疯吵吵、骂骂咧咧的憋嘴老女人。只是要想完全弄明白,需还得从民国时期说起。

那时候她还是一位芳龄二八的姑娘,虽然个子不高、貌若无盐,但她性子爽利、干活泼辣,也称得上一把好手。经媒人引荐,她和书生何某人喜结连理,在怀春的年纪遇上了心仪的小伙本是人生幸事。婚礼如期举行,二人也确实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只是好景不长,当国民兵领导的叔公回村探亲,把年轻的后生给带了去,说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他应该有更远大的前程。至于这个新过门的媳妇,弃!

刚烈的新妇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一场大哭、一番大闹过后,再醒来,她就疯了,是明白一阵糊涂一阵的疯。

弃妇也得过活,从不和外界打交道、娶不到媳妇儿的刘家捡了这个便宜。日子在叮叮当当的吵打声中度过。他们一起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结婚以后搬离村子,独门独院单过去了,女儿远嫁也躲了清静。这才有了前面介绍的两门三户的格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刘老太太就自然而然的、成天成宿的在院子里疯骂了。

她每天先是在自己屋里骂,然后是坐在窗台上骂,最后索性跑到院子门口扶着门框骂,若是门前有人路过,她就把脚跨出门外,用声音追着行人的影子骂,吓得行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琢磨,仿佛她那无穷无尽的冤屈急需要找到一个人去倾诉,让他们给她评评理,天底下有没有这么办事的人?有没有比她还惨的经历?

所以,那声音和情绪是逐渐递进的,人也是越来越失控的。到最后,她的人连同她的声音滚作一团,让人从头听到尾也听不出个子午卯酉,只是活脱让你明白啥叫怨气冲天,啥叫怒发冲冠。所以那个院子也是常年被怨气和暴躁笼罩着的,仿佛谁要是不小心抽着烟路过,一个无意飞起的火星就能把那个院子给点燃。

记得那是一个雨歇的午后,睡够了的人们开始闲来无事到关系好的邻家串门子、扯闲篇儿呀。但是很快,百无聊赖的人们就被刘家院子里的打架声给聚拢到了一起。好事儿的、没分寸的小孩儿干脆就趴在了他家墙头上往里看。

那弟媳妇和三大伯子已经打到扭做一团,头发也散了,脸也被抓花了,一边打还不解恨的一边骂。三大伯子本来就不会说话,这时候更是没腔没调只顾骂下流的话;倒是弟媳妇儿口条利落,一边哭,一边再控诉着什么,可听着听着,人们听出了不对劲,那个畜生老三晚上连他妈都强暴,难怪那老太太冬夏都不穿下身......难怪她口吐白沫也要不停的骂!

......人们瞠目结舌,哀叹连连,罢了、罢了!不能再往下看了!纷纷咂着嘴、摇着头不无惋惜的向那个院子深处瞥了一眼,无尽同情!

后来听岁数大的人说,那刘老太太从嫁到他们家起就受气,老头年轻时候经常打她,后来分家另过,她三儿子也是经常打她......所以她骂人未必就只是疯,不骂她是真的活不下去。

渐渐地,村里人都已经习惯了那骂声。孩子们也一样,不好奇也不议论,仿佛那骂声普通的如公鸡打鸣、母鸡叫蛋一般,稀松平常,不值得关注。如果是哪天不骂了,大家反倒觉得奇怪,怕不是老刘太太死了?

后来,刘老太太真的死了。

她死后那年夏天,老刘头也从窗台上掉下来,当场毙命。

等到秋天,他家三儿子也一觉睡了过去。

自此,那家院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再回去已是很多年后,老屋早已变了模样。唯一能看到小时候影子的,只有村西头儿那个垃圾堆,他像个年迈昏沉的老人一样,披着漏棉花的破棉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隐入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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