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人们每夜于黑暗中徘徊,在梦境中迷茫,白日的疲劳并未能因睡眠获得缓解,反而成为梦魇的利器,磨刀霍霍。
梦魇已经多次不请自来,就在昨夜,张燊睡梦中就清醒的感觉到,自己家的大门开了,有什么东西悄悄进了里屋,本以为装睡便可避免与其的碰面,但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随着房门的被推开也破灭了,虽然闭着眼睛,但那个黑影立于房门的画面却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之中,他站立了一会儿,缓步向张燊的床头走来,七、八步间,他就用刚才立在房门的姿势立在了床头,像是发呆,也像是看着张燊。
他是谁呢?张燊闭着眼睛思考这个问题,想睁开眼看看,却又怕他看见自己醒着伤害自己,只得继续装睡,盼望他赶紧离开。
正思索间,那黑影猛一低头,将头迅速靠近张燊的脸庞,两人脸与脸之间的差距不会超过两厘米,一时间,张燊惊惧莫名,心肝颤裂,想睁眼看看却无法睁眼,想抬手反抗手也不听指挥,原本感知清晰的卧室只剩下面前这颗全黑的头颅与浑身雪花电视那般的麻痹感,雪花的嘶啦声带来的无力与恐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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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七点五十就来到公司的张燊,回忆着昨晚恐惧,心下仍然有些骇然,虽然最近因为太过劳累,偶尔会有鬼压床的情况发生,但是像昨天那样,一个黑影直接呼脸还久久不能缓解的情况真是从未体验过,若是以前的鬼压床只会让他当晚睡不好,昨天的那次,他想,几天之内怕是都会恐惧睡觉。
“张燊!办公室来一趟!”还没到八点,一声急呼随着一人从公司门口响起,待呼声刚落,那人就已于办公室门口消没了身影。
张燊双手捂脸,使劲搓了搓,头皮虽然有些发麻,但还是不得不鼓起勇气走向那个魔窟。
“你这个月的业绩怎么回事?”经理手指“笃笃”的敲打着桌子问到。
“基本没有业绩啊,你要是不喜欢干,可以趁早走人。”经理看张燊没有应声,身子不由前倾,脖子在桌面伸出大截,脸都快探着张燊的脸了。
“不是,只是还不熟练,再过一段时间或许会好一点。”张燊只得硬着头皮答到,但是他也知道,过一段时间应该也不会好。
“又过一段时间?不能总是学习啊,公司也要创造利益知道吗?”
“是的”,要说利益,外面哪一个创造了利益?或许有,但那也是久远的功劳簿了。
“这样吧,你把商机都整理一下,关键联系人,联络点,进展都写清楚。”
“好的,我现在就去。”整理商机这种事谁都做过,具体有没有用大家都是清楚的,但现在这种情况,还不是只能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张燊慢悠悠的想着自己的商机,哪里有什么商机呢,他的工作是做市场商务的,这个工作可以说与他格格不入,一来他不喜欢应酬,二来他对商业也不敏感,至于人情往来的经验更是一塌糊涂,眼下的工作真是集他所恶于一体,是个巧妙的劫,是慌不择路的迷茫不留神跳下的深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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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并不难,因为无事可做,胡编的商机自如涌泉,下班的脚步也轻松了许多,明天便是周六,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睡觉,睡觉,睡觉
太疲累了,张燊感觉自从毕业那一天起,自己就没休息过,或者说,他从没休息过,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还是现在,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睡觉,但总还是一如既往的困,青春与活力,似乎总在身外一米游走,永不靠近。
吃完晚饭,正是困意袭来之时,加之张燊平时又喜欢看一些杂书,躺在床上看,交织挤入眼眶的字句,胃里不断消化的晚饭,生理和精神上困意的交会,在八点就把张燊送进了梦乡。
睡了,睡了,睡了
这一觉,梦中光怪陆离,是冒险者抽象派的梦,抽象派或许不太准确,应当说是莫奈、梵高的印象派画卷,多数的事物在梦的间隙中似乎都有迹可循,虽不清晰,但是片段间有着微弱的连接,在这种梦里冒险,是张燊的爱好,他也总能做这样的梦,就算梦的内容或有血腥、暴力、色情,但仍阻挡不住他对奇幻生活的向往,在梦里,他五感清晰,他充满活力,他是唯一的真神。
“嘶啦,嘶啦”,诡异的声音将张燊从神座拉下,现实比梦境更恐怖,侧躺的他不知道这嘶啦声源于何处,只像是自己的床上还躺了一个稚童,百无聊赖的撕着什么,听声音不像是报纸,要更硬一些,也不像是书籍之类的,比那撕的更加艰涩,又或许撕的不是纸,张燊不敢翻身去验证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很清楚,自己的床上只会有自己,不会有什么别的东西,如果有,他也不会想知道。
张燊是一个无神论者,他是这么以为的,他向来不信什么上帝,宗教一流他嗤之以鼻,但是胆小的他,却常害怕黑夜,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害怕伸手难见的黑暗,其实就是怕鬼,他害怕,却从不相信,一个无神论者反而是一个坚定有神论者,拒绝神的慈爱,或许正是笼罩在名为“鬼”的阴云之中的原因。
嘶啦声还在继续,他时不时也有翻身去与他决一死战的冲动,可是一旦动作,那嘶啦声便陡然剧烈,瞬间就击溃了他的冲动,双方如此僵持,他一动不动,他无处不在。
他想起昨天晚上加班到十一点时,疲劳的他踏上了楼道的第一级阶梯时,仰头看去,有一个黑影站在楼梯上,楼道里没有灯,黑魆魆的,那个影子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是又极其突兀的与背景格格不入的立在楼道,他迟疑了,那是什么?
五分钟,那个影子依旧在那里,他是谁呢?不上不下,如鲠在喉,家和他,张燊真的不想在十一点的黑夜,加完班的现在,做这种奇怪的抉择,干他娘。
第七分钟,张燊选择上楼回家,这一层一层的阶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可也不如平时那般松快,走到最后一级阶梯时,他抬头看了看,他就在眼前,看不清他的脸,但麻木的面庞似乎清晰可见,他丝毫没有退却,挡在中间,张燊抬起手往前探去,手慢慢穿过了他,像闯过了一股暖流,眼见为虚的事也偶有发生,这一探,多少增加了张燊的勇气,他后腿发力,往前继续走,穿过了他,也穿过了同一股暖流。
张燊想,会不会是那时,他跟在自己后面回了家呢?早知道当时就去酒店开房睡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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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中不知何时睡去的张燊早上睁开眼睛时,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还在睡梦中,进行着那些非现实主义的冒险,他从床上坐起,有一双眼睛正漂浮在前方,他伸手去抓,发现那双眼睛刚好在双手抓不到的地方,再俯身前探,双眼又悄然后腿,张燊抓住身后的枕头向前砸去,枕头过后,那双眼睛泰然自若,立于原地,与他对视,眼神空洞。
他的睡意从没像今天早晨这样,如同潮水般迅速消散,他闭上双目,试图不去看那双眼,但是那眼睛几乎就在他闭目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同样的位置,与他对视。闹钟打破了这个诡异的局面,今天是周日,本不应该响起的闹钟却因为昨天他早睡忘关而响个不停,张燊转身下床穿上了拖鞋,那双眼睛便随着他而转移,始终处在他的正前方。
在多次尝试未果,看起来那眼睛又像无害一样,张燊便不得不接受了在周六的早晨,自己多了一个诡异的伙伴,洗漱时,它在镜子里,打游戏时,它在电脑里,不远不近,刚刚好,似乎时间不曾留给它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化与疲劳。
可这只是似乎而已,时间的魔力是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抵御的,待到中午,张燊就已经很明显的可以看到,在那双眼睛的后面,出现了一些网络状、触须般的东西在不断的延伸,生根发芽一样,那些触须彼此交织,形成一团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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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张燊看着面前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形之物,早以及丧失的理智似乎又一点一点回来了,在一开始发现他的时候,他也曾惊惧万分,不断的挂号看医生也没能减缓他的生长,他就像是不存在一样,没有医生知道他得的什么病症,但是张燊却每天都可以看见他在“完善”。
从一开始的眼睛,然后慢慢延伸出神经组成大脑,形成头部,那是张燊几近疯狂的一段时间,每日每夜,眼前都有着一颗人头看着他,他曾经猛击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几近失明,可那颗人头就像刚出现的眼睛那样,在脑海中一如往常。
当神经网络向下发展时,一切不好的预示都出现在张燊的脑中,他那一刻未止的生长,就像某种破坏兽,铁蹄无情的踩踏着张燊的神经,怒角轻而易举的击破了张燊的防线。
日益显现出来的暴躁情绪,终于显露在日日持续的办公室交谈中,又一次被训斥的张燊,拿着办公室的凳子先是把经理砸了个面目全非,然后冲出办公室对所见的每一个人悍然发动攻击,被制服时,整个大厅能站着的已然没有几人。
被束缚在床上的张燊终日暴躁不安,像力量无穷无尽,不眠不休的睁着眼睛盯着前方,没有人能在他充满血丝的眼睛中看到那个快速的生长的他。
一如此刻,在张燊眼里,那个像克隆出来的生物,已臻完善,就那么自然的站立在他的面前,张燊看着他,像照一面镜子,只是毫无欣赏的心情。
“咔哒”,张燊在这无比安静的地方,突然听到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心下没来由的一慌,那刚由九天之外回归身体的理智,随着面前之人的一次眨眼,瞬间又在原地泯灭了。
张燊很清楚,这是他第一次有动作,以往那双眼睛只是睁着,眼皮从不动弹,四肢也只是垂着,但现在他动了,而且他的眼睛似乎正在被某种东西填充着,一直到充盈。
随着逐渐有神的双眼,他的脚也动了起来,他迈步向张燊走来,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太远的距离,加之张燊又被缚住,避无可避,他就迈着他那不知道是依靠什么东西而迈出的脚步,三四步便以及来到张燊的面前,二人鼻尖都快碰到了,张燊此刻全身都处在紧张与酥麻之间的奇妙位置上。
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前行,两人的身体甫一接触,张燊觉得他陡然如同巨人一样,压的人喘不过气,自己就想一个矮人,只想转身遁逃,哪怕蹲下也行,可被紧紧绑住的他,无论哪一点都无法做到,只能被迫直视眼前的巨人,但面前的他又只是等身大小,并无那种巨大的身躯。
他缓缓的透过了张燊,也可能是进入、融合或别的什么,随着他的不断渗透,张燊觉得他不在被束缚了,周身的绳子似乎凭空消失,他没有转身遁逃,他选择了更轻松的方式,他在巨人的脚下蹲了下来,在角落里安然的徜徉着,周围一股又一股接连不断的暖流裹挟着他,往某种生命的原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