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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听蝉金台寺

2023-12-13  本文已影响0人  小二哥的N维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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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二哥

有人说“崖山之后,再无中华”,到了珠海金台寺,便知那是谬论。

金台寺依黄杨山北峰而建。黄杨山,珠江门户第一峰,出海口最高山,地势险绝,三面环海,揽瞰珠海,澳门,中山,台山,西边是崖门入海口,凝眺崖山。

金台寺是块福地,坐北朝南,三山抱一水,左青龙山,右白虎山,前供养山,围王保水库。拾阶而登半山,寺院是典型的三进结构,三重大殿,依次向上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大雄宝殿对山而卧,左起钟楼,右立鼓楼,拱斗金阁,飞檐流丹。寺院结构,各地类似,充分体现了本土的治世智慧,先摆几个张牙舞爪的金刚力士看门,宝殿中央坐着法相庄严的菩萨,敞开后门,站立慈眉蔼目的观音,上写“有求必应”,最后一进必建藏经阁或魁星阁,意味涵蕴,佛法无边,深不可测。

真是罪过,不知怎的,想起旧时县衙,门口的差役,堂上端坐的县官,官帽椅后的师爷,那凛官当初也是读了很多书,科举而仕得嘞。

王保水库里张蓄黄杨山的流泉,有梦一般的颜色。四周青山起伏,温柔地鞠着一泓幻水,只用柔顺的曲线,没有一丝棱角,没有一座突兀,合唱团那般得和谐,近处的山矮一些,远处的山高一些,谁也不碍谁的眼,每一座都恰到好处在它的位置,有它自己的独美,也有群起的韵律,好像是一篇乐章错落的谱线,线条是放松的,每一个拐角,每一个起伏,哪怕是山顶,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都那么得圆润,那么得舒坦,生怕惊扰了那捧着的一汪碧水。群山层层叠叠,静长舒展,显得特别翠润,似要突显这水的清纯嘞。

远处的山坡笼上一层薄蔼,淡了绿色,朦胧了眼,隐隐地在山坳处留出一抹深绿,像是在晨雾中晃动了一下翠缎,折叠出来的深色褶皱。山顶上一会儿明,一会儿晦,一会儿亮,一会儿暗,那颜色比墨色浅一些,比蓝色黑一些,不停地转换,不停地变幻。抬头看,原是天上的白云,看着这群峦,捂这可爱的水玲珑不肯放手,便倚着蓝天,借着太阳的光,用活姿妙曼的身影,嬉笑戏弄它们嘞。而山脚下呢,露出隐隐的黄色,像被烈焰红唇的女郎吻了一口,忙不迭地拭去,却不小心留了一抹痕迹。

一只白鹭从苍青中扑愣愣地飞起,振翅而上,划出优美的弧线,系了一个飘逸的圆,没入如烟的深绿里。

水里富蕴着母性的魅力,像妈妈肌肤般凝性,有母亲一般的晴柔,更有少女一般的魔性。一片浸润的碧色,比天更蓝,比树更绿,这颜色岂是世间应该有的?山水相交之处,岸边的水是浅黄色的,如那一抹唇膏化在了水里,晕出一圈春草般的新绿,湖里是一整片,不真实的,一味的碧色,纯净地出离人间,让我想起夏日暴雨后,乌云一角露出的高蓝。水库的颜色,以湖底的泥土黄色为底,容纳了青山的绿色,揉和了天空的蓝色,掺入了阳光的明媚,调和出这一片如梦如幻,又难以形容的纯碧,如宋徽宗首创的天青,这仙颜不应是这世上现实存在的色韵,而是最美的梦被铺开,轻轻抖动,烁出熠熠的光芒。

风在这里缓了下来,像怕吹破了水皮,吹皱了水面,惊扰了水玲珑的梦。起初,湖水原是整片的碧色,随着天上飞驰的白云,水上移动的暗影,一片波,一层浪,从对面缓缓的移动过来,荡起一道水线,湖面被割成阴晴两色,碧色褪了,蓝色扩了,整个水面染成蓝色;又一道水线过来,蓝色少了,绿色多了,整个湖面铺满绿色;再一道水线移过来,绿色减了,蓝色加了,整个湖面又溢染蓝色;最后一道水线过来,蓝色撤了,碧色增了,整片湖面变回了碧色,眼迷心荡,次第更生,周而复始,循环转变。

水里有精怪。跑到湖边看,湖水清澈见底,却没有一丝的颜色,透明得如同无物。湖底是黄泥沙滩,碧绿的菹草摇摆着长长的枝蔓,细碎而繁密的细叶,一层波过来,摇了一下,一条光过来,晃了一下,一道影过来,又动了一下,她嗔怪地又抖了一下身体,干嘛一直撩我扰我,片刻不让歇息。四周青山,蝉吟也拖长调子有节奏地酣鸣着,好像是蝉鸣推动了湖中的清浪,撩拨着绿色的蔓草,不停地摇晃,看着看着,人便失了神,好像魂魄都被蝉声里的碧波给䀹走了呢。

山门路侧,明镜桥畔,生扶桑花。花大如菊,瓣分五朵,其形椭圆,粉红雪白,丰硕厚实,蕊如吐舌,喷金而出,光艳照日,其叶如桑,故名扶桑。山海经,海外东经:“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先有扶桑,后有日本,扶桑树高,日从冠出,日出东方,岛亦东方,故称日本。花喜暖湿,有牡丹的艳颐,却没有牡丹的娇气,不问春冬,四季常开,蒸饭泡酒,悦颜益寿。夏威夷州花,插于左耳,意“我想有爱人”, 插于右耳,示“我已有爱人”,看到这花,遥想碧海蓝天,棕榈沙滩,草裙美女,长发莞尔,鬓边一朵,赫艳动人。

蓝花草,长在路边,像喇叭花,蓝瓣紫纹,深沉热烈,叶似细柳,茎如竹竿,朝开暮谢,花中君子,一花凋零,一花开放,次第开落,不争不懈,日日新,又日新。

铁芒其,蕨类巨无霸,羽状叶片,叶柄三四米,绿色巨鸟般张开羽翼护住地壤,层层叠叠,枝柄互长,每柄两翅,不断延生,就像绿色的思维导图,做无限地发散思考,清热解毒,可治虫咬,可致冻伤,可育灵芝。

黄杨山巨石峥嵘,林翠草盛,有深潭,瀑布,溪水。石阶道旁,可见蜥蜴,蝾螈,五十年代初生态极好,天上飞猫头鹰,黄莺,林中藏灵猫,豹狸,大象,犀牛,元猿,南狐,水里游蟒蛇,鳄鱼,鳐鱼,水獭。1952年村民欧永久设陷阱,捕获301磅华南虎,宰杀售肉。

金台寺是黄杨八景之一, 但没了它,黄杨八景便少了一半。

金台仙境。大殿下立着龙柱,瑶阶上嵌着龙图,前有供养山,下有碧水库,应了潜龙在渊。前身是金台精舍,崖山之战后,承节侍郎赵时纵,大理寺丞龚中行,翰林学院邓光荐隐居乌台峰,崇山密林,筑茅草舍 ,读书吟诗,密谋抗元。

清泉冽水。寺内石坎,竹筒引水,顺流而下,常年不绝,终成一泉。

茶田吐翠。赵氏后人,开岩种茶,黄杨云雾,入口芬芳,生津止渴,提神醒脑。

也字山峰。葬张世杰,崖山之战,南宋统帅,突围遇风,舟覆而亡,尸漂山脚,埋于山上,墓前顾盼,青山环翠,郁郁苍苍,远眺海面,碧波如镜,水光若兵,微澜如鼓。

在寺里听蝉。回廊的尽头,靠着雄伟龙柱坐下,头上是怒飞的高檐,高檐上是碧蓝的晴天,伴着飞檐上清脆的风铃声,蝉歌如潮如浪,一波一波,一阵一阵,响起,落下,再响起,再落下,激扬顿挫,响彻整个天地。万古长空,白云拂日,蝉鸣满山。

缘起性空,人在蝉音里融洽,杂念尽落,清纯如碧天,臻宁如明镜。蝉鸣不停地响起,又随风而逝,了无痕迹。蝉声无言,却抵上千言万语。

崖山一战,宋军全灭,大臣尽节,皇帝投海,将军溺卒。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被称为“三忠”。但观此战,宋军近20万人,元军仅2万人。崖门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延伸入海,如门似户,地势险绝,易守难攻,进可出海御敌,退可据守内陆。然张世杰,力求死战,烧房毁屋,弃陆就水,独设水寨,结果被断粮断水,战力尽失,连破七船,直取帝舟,君民殉节,十万浮尸,惨不忍睹。

白天,大个的蚱蝉,先停顿了一下,叽了两声,然后扯着声音呐喊,浑厚顿挫,悲-也,悲-也。一人失策而万军灭,一帝投海而万人随。

宋朝亡了, 天涯海角,不做亡国奴,又能去哪里?

墨夜,小只的蟪蛄,一个长声到底,清脆尖锐,躲-嘞,躲-嘞。打得过打,打不过跑,天下之大,何止海角,何止天涯,可去海南,可去越南,可去台湾,二十万人,船坚器利,下个西洋,岛上称王。严酷环境下,保持有生力量,方为上策,平津三大校南渡成立西南联大,介公之以空间换时间,润之先生的25,000里长征,英吉利海峡上的敦克尔克大撤退,虽有无奈周旋之因,却是不屈不挠的远见卓识。

遥想当年,遗臣聚集,图谋反元,然而从中国的最南端起事,打到中原,实在太难,既无军队,也无银两,不如先活下来,积蓄一下力量,山高水远,林茂树密,元军的势力无法顾及。荒山野岭,怎么活?没有吃的,那就在山上开僻农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于是山上有了十亩稻田。没有喝的,那就破土种茶,开个茶场,还赚点银子,于是山上有了九亩茶田。看看这温柔青山,这活泼碧水,听一听这蝉鸣,山里有珍禽异兽相伴,不缺吃,不缺喝,读读书,吟吟诗,品品茶,就像若虫(蝉的幼虫)躲在地下,靠吸食的大树根茎求生,先躲个几十年,我们这辈不成,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还有后人,我们暂且“蝉声来枕上,梦里故园秋”吧。

蝉在地底下的若虫有几年的,有9年的,有13 年,17年的,都是质数,大约过了五六个轮回,它们的后代发现, 饮诗品茶的三人到了地下同眠,蜕壳爬树,看到了那三人的后代,人头多了起来,茅舍多了两三间。新的王朝,也已经存在几十年了,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很多的宋旧臣加入了新的王朝。这些遗民子弟也已经适应了当地的环境,在山里,观一观“金台银瀑”, 写一诗落瀑:不尽琼珠如雨溅,满山风鹤助鸣雷;爬一爬“第一石门”,来一杯小酌:对酒高歌微醉后,清风明月喜相陪;探一探“无底深潭”,作一首浴月:月落深潭分二影,人间天上共团圆。他们眼里没有看过万人浮尸的惨相,心里亦无上一代强烈的复国愿望,但依然可以像前辈一样种田读书,喝茶吟诗,听听蝉鸣,看看珍禽异兽,这样待着不好么?新朝的力量也鞭长莫及。做个闲人,做个山人,做个散人,务农经商不好吗?“无事门多闭,偏知夏日长。早蝉声寂寞,新竹气清凉。”倒也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为啥费那么大力,跑那么远去送死呢?复国的事情就先放一放,等有合适时机再说。

一只蝉羽化,褪壳要一小时,双翼软卷,体液流出,双翼展开,体液流回,双翼变坚,若被干扰,终其此后十几天的短暂生命,无法飞行,无法发声。复国也罢,复辟也罢,皆有前提。大约又过了五六个轮回,共眠人已与大地融为了一体,若虫再次爬出来,青山依旧,绿水长流,但元朝已灭,明朝崛起,复国变成了透明蝉翼微颤下一声黯淡的叽溜。宋朝的遗民,也在当地开枝散叶,血脉传承。朝代变了,还要造什么人的反,复谁的国,汉人起来打汉人么?千古一帝又能怎样?盛世绚烂又能怎样?文功武治又能怎样?气数尽头,死相之惨,不及平头百姓,算了吧,四大皆空。精舍怎么办?祖宗的东西不能丢掉,那就做点好事,精舍改成佛寺,金蝉脱壳,羽化成仙,泽被众生吧。

他们放下复国的念头,后裔得以繁衍。直印大师,金台寺诗“霏霏带雾清晨聚,漠漠连云晓日悬。此情此景谁会得,应知桐里有逃禅。”如今的金台寺也移出深山,换了位置,于“将军卸甲”处重建,好一个将军卸甲!

千年过后,南宋故都,今夏杭州,蝉螓激增,有关部门,号召市民,帮忙捉蝉。蜩龟螗猴、顿成网红,趁其蜕壳,清绿如指,柔软肉弹,抓如摘果,放入盐水,立卒保鲜,低温油炸,酥脆金黄,饱满可口,羽翼亦留,味如薯片,像小龙虾,广受欢迎,捕捉能手,月入四万。人恐捕尽,再无蝉鸣,有关部门,出面澄清,繁殖惊人,捕不能绝。

愚且以为,民族之存亡,不以一城一池的得失为据,更不以一战一仗的胜负来定,甚至不以朝代的更替来论断,而应以文化的生命力和延续来看。外族的铁骑可以踏碎宋朝的军队,可以攻破有形的城池,却踏不碎就中华无形的文化,这种文化早已渗透在每个华人的衣食住行,文字,音乐和科技,方方面面,点点滴滴。穷兵黩武无法将其抹去,斧钺刀剑亦不能将伐尽。宋朝亡了,宋军败了,但中华文化依旧在,如巨擘深根植入大地,哪怕仅一人留,靠着地根吸取营养,中华就在。千年之文化如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中华之人心更是铲灭不了,如同这地下之蝉,无穷无尽,捕而不完,灭而不绝。 哪一座古城没有遇过兵祸掳掠,被毁再建,屹立不倒;哪一座高楼不是几经战火,几经焚毁,重建辉煌;哪一座名刹未曾历经破坏,历经磨难,凤凰涅槃。只要文化不断,人心不倒,哪怕只剩一片瓦,一块砖,一根梁,便能像蝉一般地蜕壳重生,振翅高鸣,连绵不绝。

由此可见,钱谦益的“海角崖山一线斜,从此也不属中华。”实乃这明朝文宗,变节仕清的借口。而扶桑学者,为了捏造其侵华战争的合理性,更是籍着钱氏的诗句,编造出“崖山之后,再无中华”的尸比理论,真正是茅坑里面丢石头,臭-而不响。事实上,不仅非但中华一直未亡,哪怕是元朝清朝也是大量起用汉臣,而且自封为中国的正统继承人,就连宋朝的皇族后裔亦未亡。黄杨山下,金台寺附近,台山斗山镇赵氏,新会古井镇赵氏,新会三江赵氏,珠海斗门昆山赵氏,皆来自于赵宋的皇室后裔,一部分还远渡南洋,成为华侨。

蝉是害虫,吸吮树液,传统象征,却是高洁,吸风饮露,高枝疏桐,声传千里,亦是坚韧,蛰伏多年,破土而出,亦是浪漫,羽化之后,短短几天,举翼长鸣,聒聒求偶,事毕命卒。

金台寺里,舞天漫地的蝉鸣,有着不一般的清亮,称得起“知了”二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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