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人的心里住着一位名叫童年的稚子,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酣睡,那些个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在他梦的千里之外。偶尔他惺忪睁眼,你的心房就怦怦然,犹如一只麻雀闯进白皑皑的雪地;可他总是在睡,仿若时钟永远停留在他入睡的那一刻。
你以为他就这么一直安静得睡呀睡呀,他却睁开了璨若星辰的眸子,明亮了你的心房。你又看见了那座七色彩虹,而他坐在彩虹的顶端,调皮得跟你招招手,来呀来呀快来呀。你雀跃难以言语,忘记了周遭一切,向着他狂奔狂奔,只想拥他入怀。近在咫尺,指尖就要摸到他了,你坠落到尘土,抬头一看,哪里有什么彩虹,哪里有什么稚童。你摸摸胸口,他不是还在安睡吗?
我说不出我的童年(确切说应该是幼年)是具体什么滋味,更描述不尽当时发生的件件事儿,只是记忆的匣子被一层温暖包裹着,那温暖似春日里和煦的风似秋日里柔和的光晕。打开那个匣子,一个个可爱稚气的片段悬浮在眼前,爬树摘果子的我,拔草喂兔子的我,跟着大人去安葬狗儿的我,追逐着玩伴在田野奔跑的我,摔伤的手腕撕去膏药痛得哇哇叫的我,无数个我在时空里交错,牵引出我童年的源泉。
我的外婆家。我在那里整整生活了六年,我对外婆的亲昵远胜过我的母亲。“外婆,外婆”,曾是我最快乐的呼唤。她是世界上带给我毕生温暖的人,哪怕她早已远离我们而去,她仍是我心中最柔软的存在,只要想起她,我的心田就涌起一种幸福的温暖。
有一种记忆很奇特,你说不出详尽细致的情节,可是它却能够占据半壁江山,无论时光怎么变迁,它屹立在那里,任周边来来往往。我的外婆就是这样的一份记忆,她/它已悄悄钻进我的骨髓里,也许是寒冬腊月里外婆塞给我刚填上炭火的暖手铜炉;也许是和煦春天里外婆弯着腰给坐在小凳上的我梳洗头发;也许是炎炎夏日里外婆给难以入睡的我摇着蒲扇;也许是萧瑟秋天里外婆坐在屋檐下给我纳鞋子。
那一年的今天我不曾想到外婆的离开。记得那是个下午,我在办公室里接到母亲的电话,莫名得感到异样,因为母亲从来不会在工作时间打我电话,话筒的彼端,母亲难以抑制的颤抖的声线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外婆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急匆匆请假回到我的外婆家,可是迎接我的不再是那熟悉的脸,而是一张冰冷的照片,从此我再也听不到你唤我的名字,从此我的外婆家成了残缺的月。
披麻戴孝为你守灵,踩着星光跟着灵车去火葬场送你最后一程。第一次我感受到了火葬场的冰冷,寒之入骨,我站在外面,看着烟囱里奔向渐白天空的腾腾浓烟,最终消散在阳光里空气里。你不复存在,我的外婆。
我遗憾未能见着外婆的最后一面,而外婆的遗憾是有生之年不能看到我结婚生子。当若干年后我终于结了婚来到你的坟前,你可听到,你可看到?我想我看见了你的微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时间在指缝里一溜再溜,转眼外婆走了有十二年了。十二年,我仍然喜欢说外婆家,依旧喜欢来外婆家,只要你生活过的屋子还在,我就觉得你还在身边,看着我们。我想你是喜欢我们来的。高挂在墙上的你,气息犹在,从不曾离去。可是谁也不曾想有一天我的外婆家将会彻底消失。
当知道外婆家整个村子被划为拆迁区的时候,我除了难过不舍还是难过不舍,这是外婆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这是我纯真的童年之地,可是即将要被无情地碾平,变成另外的陌生之所,从此不留半丁痕迹。于是我更加勤快得跑外婆家叨扰舅妈,只为多一次再多一次把这里吞进脑海里化作永恒。还有我的母亲,她也是极不舍的,这也是她的出生成长地,尽管母亲在这里的童年以及青少年时光都是贫瘠辛劳的。
今天我们又踏上了这片土地,舅妈家的孩子们都回来了,母亲也带着我们如数回娘家。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在外婆家给外婆做忌日了。外婆,你看见了吗?一个一个你疼爱的孩子们都回来看你了。仿佛还是昨天,而我还是仰望着看你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