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船（51）

有些人从不谈论自己，好像根本无从了解他们。另一些人善于告诉别人自己的过往，努力展现自己的特别之处，想让别人喜欢，却往往暴露自己的短处。

两种人在我的工作中都会遇到，后者占大多数。真的不想被了解的人，不会主动到我们这样的治疗中心。

在办公室见到叶勤，她告诉我主任正在和客人说话，早上的案例讨论应该会取消。我感到一阵轻松。虽然昨晚睡得不错，晨间又喝了马黛茶，本该不觉得疲惫。长期睡眠不足却让我的身体习惯在每天早上都昏昏沉沉，一直到接近午饭时才会清醒。

叶勤好像也很高兴，看来不喜欢开会的不止我一人。

“陈老师今天请假，说是带家人出去旅行，怕暑假开始后路上学生多，早早出发。”

“那这两天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上班？”我问道。

“嗯，过几天主任会把暑假值班表发给我们，陈老师回来后会多值几日班。我想和方老师商量值班的时间。”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吧。”

“七月我想去法国，签证已经办好了，可不可以让主任先安排方老师值班？”

“好，可以。”

茫然答应。大家都有旅行计划，而我却生活在这座城市的牢笼里，到了暑假，校园更是一个蒸发着干火的牢笼。

一切藏住的心事，烧到半空，烧出影子的轮廓。

我厌恶暑假。每个人都要离开，每个自由的人都有自由的心，可以去另一座城市，去到大海、甚至远渡重洋，飞过山脉。自由的人才有自由的人生。

我，是不自由的。和罪犯一样不得自由。

想到明凝也要离开，心里像被勺子挖出一个洞。不疼，疲倦不堪。

拿出手机，给晓芸发了条消息，“旅行的事计划好了吗？”

她很快回复，“都计划好了，周五晚上七点，火车站见面吧，怕老师不方便，所以出发大厅见。”

“好的。”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发来一串笑脸，笑得天真烂漫。

上午的会议果然取消了。主任一直在办公室没有出现，学期临近尾声，小组治疗已经结束，个别咨询案例也比平时少了很多。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会整理案例做一些书面工作。事实上，我们的工作大部分就是在写报告。案例报告、经验分享、工作总结。

大部分都没什么用又不得不做。有时候想想这样的工作远不如在讲台上给学生传授知识来得更有意义一些。或者应该听父母的建议去医院工作。

而我却执意留在这个地方，十几年来生活在这里，虽体面却不快乐。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走廊尽头我遇到走出办公室的主任，他身后出现的男人令我站立不稳。唯有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主任看了我一眼，转身看向他，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方侑。”

男人站在原地叫我的名字。

“李老师。”

我轻轻鞠躬，脸色苍白而滚烫。

“你们要不要去我办公室聊会？”

主任建议。

“不必了。”

我匆忙拒绝，“等会有工作。”

“吃午饭时间有什么工作。”

主任的语气很不耐烦，好像我辜负了他的好意。

“没事，也耽误你一上午了。”

李炎客气地对主任说。

“什么话，你好不容易不回来，这丫头真是——”

“多亏你照顾。这么久——”

“谈不上照顾，她没什么进步心，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没有投诉，算不上麻烦。”

主任对我的态度倒是人前人后都一样冷淡。但好在他倒也不在李炎面前装好人。这点倒有些钦佩。这个地方虽让我不舒服，但一直以来我都坚信自己不会离开。但是当我早走廊看见李炎的时候，我想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结束不了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