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堂伯
我爸爸亲叔伯兄弟18个。他们排行的话,我爸爸是第四。前些日子我写了一篇【我的伯父没文化】,伯父第三。今天写的这两个堂伯分别是第一和第二。别看是堂伯,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对我的影响,丝毫不亚于我的爸爸和伯父。
大堂伯叫曾庆瑞。身高一米七三,长得慈眉善目,给人的印象就是和蔼可亲。我不仅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他从小读过几年私塾,文化水平相对其他几个大点的兄弟,是最高的。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生产队里一直当饲养员,使唤牲口。他忠厚老实,勤劳善良,性格温和,脾气柔顺。知书达理。一生平和,有时还有点逆来顺受。
二堂伯叫曾庆光。身高和大堂伯一样高,他的两道剑眉尤其令我难忘。面像严肃,一身正气。一般人看着就敬畏三分。我小时候和其他兄弟一样,都不敢正眼看他,见了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心里害怕。其实,心眼特好。解放初期他读过文化速成班,也叫扫盲班。他爱憎分明,公正无私,胸怀坦荡,光明磊落。说话康快,办事利索。1957年全国反右派扩大化时,他因说句实话,被错划成右派下放生产队里劳动,直到后来平反,恢复公职。
我和大堂伯的交集主要表现在我参加工作之前。那时,我还是学生阶段,只要是星期天和寒暑假,秋麦农忙假,是必须参加生产队劳动的。每逢参加劳动,有很多机会和大堂伯在一起干活。比如他使唤牲口耙地,我跟在耙后拾耙涌,耙涌就是草团。他摇耧耩麦,我在前边帮牲口。他用豁楼除草,我同样也是在前边帮牲口,帮牲口就是逮着牲口龙头,直着走,不要塌坏庄稼。往往是人不累牲口累。所以干两个来回,就得歇歇。大堂伯不抽烟,歇着没啥事,就开始给我讲知识、讲文化、讲故事、讲孝道。他肚里的文化可多了,那么多年,没讲过重样的。不管有用的没用的,什么三字经,千字文,朱子治家格言,增广贤文,二十四孝等,啥都讲。他讲啥我都听,因为我都没听说过。
到现在为止,我还能回想起来大堂伯给我讲的那些有趣的东西。我记得他讲过一个字谜:“一字上有牛,立曰在心头,西下有一女,女子真风流。”我猜了半天猜不对,后来他说:“过去做生意人啊,都希望挣钱,这个字谜谜底是,生意要好。”他痛恨日本侵略中国,对去日本留学很不满意,他用这个对联表示:“在天津读书,天天吃天津饭,吃得津津有味;赴日本留学,日日读日本书,读得本本不通。”还比如他用对偶句解字:“凤山山出凤,凤非凡鸟;龙口口回龙,龙本宠身。”大堂伯给我讲的这些东西,虽说以后也没啥用,但当时对我学习语文,带来了很大乐趣。
他用增广贤文的名句“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教育我宁可用正确的方法去争取,不可用旁门左道的手段去谋求;他用“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教育我说话不要多,不要争强好胜。还用朱子治家格言的精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教育我要爱惜粮食和衣服;用“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教育我做好事别声张,有错误立即改正;以及古代的“闻雷泣墓、戏彩娱亲、哭竹生笋、啮齿痛心”等二十四孝的孝道思想教育我孝敬老人。大堂伯讲的这些东西,当时,是我在学校课本上根本学不到的知识,后来对我的人生有了很大的帮助。
我和二堂伯的交集主要表现在我教学以后。那时,他已经从生产队长提拔到大队当了大队党支部委员了,直接负责全大队的治安管理和学校教育工作。1974年9月3号上午,这天是暑假开学的日子。二堂伯带着我来到了村小学开会,布置开学工作。当时学校接受大队领导。会议快结束时,他对大家说:“今天,我给你们带来个小将,在以后的工作中,你们要好好帮助他,让他把学教好。”大家一阵鼓掌后,堂伯用长辈的语气对我说:“你要虚心向老教师学习,和大家搞好团结,搞好教学,不要辜负大小队干部和全体社员对你的期望!”我听完二堂伯的话后,赶紧站起身来,红着脸向所有老师挨个儿点头、微笑、问好,鼓着勇气说了句:“我会努力地!”这一天,二堂伯在我人生事业的道路上,正式扶我上路了。
刚上路不久,就跌了个跟头。70年代的农村,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一般都在正事的前两天晚上请客的。那天,支书的岳父不在了,下葬的前两天晚上请客,我们小学的6位老师也被叫去了。等把下葬的各种工作和人员安排完毕后,就开始喝酒了。那个时候喝酒必划拳。我是前几天刚和发小学的划拳,趁着机会想初试牛刀。正好我和二堂伯坐在一个桌上,这一桌都是大队干部和村里的几个名人,个个都是划拳高手。我当时别说没有酒量,就是划拳也笨手笨脚的。但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轮到我时,不说谦虚话,伸手就上。结果没几个回合,我就喝得酩酊大醉。当时,堂伯就在我身旁坐着,二堂伯一生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但他只是看着我喝,并未劝止。回家时,是堂伯搀扶着我,把我弄到床上睡觉的。第二天,我酒劲儿下了,堂伯开始找我说话了:“年轻人喝酒,我不反对,但要把握住酒量。喝多了不仅对身体不好,还会影响工作。”事后,我想,堂伯当着人面,没有批评我,给我留着面子,过后才劝导我,心里既感激又自悔。这样的长辈值得尊敬啊!
自此之后,我和二堂伯走得越来越近。那时候农村吃饭,都端着碗到街上的饭场吃,各自讲着自己喜欢的话题。我每次就坐在堂伯身边的红石头上,听着大家讲。当然二堂伯讲得最多。因为他经历的事太多了。从抗日打老蒋到斗地主分田地;从土地改革到全国解放;从镇压反革命到三反五反;从小四清大四清到社教运动;从反右派到大跃进;从成食堂到浮夸风;从三年自然灾害到文化大革命,讲得太多了,二堂伯的脑子里都记得崩儿清。他讲的社会知识和大堂伯讲的书本知识一样,都是当时我在学校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二堂伯讲的时候,我经常好奇地会提出些问题:如:爷爷弟兄七个,这七家成份为啥不一样?有的是贫农,有的是中农,有的是下中农呢?还如大跃进到底好不好呀?为啥要反右派?右派是什么?等等。二堂伯以他的阅历和知识一一给我回答解释。别看他被错划成右派,但从他的解释和回答中,我知道二堂伯是个坚定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文化大革命中,我村根本就没乱,照样抓革命促生产,粮食产量逐年提高,这功劳和他担任大队治安主任是绝对分不开的。
现在这两位堂伯离我而去都三十多年了,但他们的思想,对我的影响一直存在着,一直鞭策指导着我,使我向更好的人生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