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姥爷

    玖

近日突来的风雨令我又开始了做梦。梦境于我而言并不陌生，它陪我度过了太多个孤寂的夜晚，仿佛一起成长的好友。

只不过此次的梦境内容有些不同，我梦见了我的姥爷。我梦见他端坐在一张八角椅于正堂门口，头发依然全都花白。双手于正中拄着那根用于教育我成长的拐杖。

  从我记事起，姥爷的身体就不太好了，常年都需要靠着那根拐杖行走，或许已经不能称为行走。当时姥爷已经行动非常缓慢了。像一个十足的迟暮老人。

  我奶奶时常跟我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姥爷便是我们家的宝。我那个时候还小，不曾懂得一个连行动都不便的年过花甲的老人为什么是宝，时至今日，我才略微懂得一点点这其中的深意。

 

  我奶奶是我姥爷和姥姥唯一的女儿，这在当时那个子嗣为首的年代算是一个例外了。据我奶奶说，我们家在姥爷那一辈时家里是当时的地主，后来改革严打，姥爷携 姥姥带着奶奶一路逃难到了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

  姥姥是当时富绅家里的小姐，嫁给姥爷之后也如从前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因为吃不了苦然后在逃难的路上去世了。

  后来，姥爷便带着奶奶在这里扎了根。当时的富家子弟肚子里墨水都是少不了的，祖上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姥爷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便靠着一身的才华在当地的学校教书。也有可能是因为除了这一项谋生的技能便没有其他。

  我是在上初中的时候才知道教导我的老师竟然是我姥爷的学生，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对姥爷产生敬重的情感。在此之前的十几个年头，我对姥爷似乎除了一般晚辈对长辈的尊重和本能性的惧怕之外，便没有更多其他的感情了。在我记忆当中姥爷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好像以前传统意义上的老学究一样。现在我想起他，竟然没法回忆起他的笑容，突然觉得无比的遗憾。

  我和妹妹是幸运的，姥爷是我们的启蒙老师。还未上学的时候，姥爷就用他卷烟的烟纸给我们装订好，教我们写字。姥爷是我当时见过的第一个抽旱烟的人，我时常喜欢闻姥爷抽烟的烟草味，比如今的香烟多了很多味道在里面。姥爷还有一个异常漂亮长长的烟管，当烟草在烟管里被点燃的时候，姥爷似乎是最满足安详的时候。

  烟草被拿走之后包装的烟纸，姥爷一张张铺平，叠起来小心翼翼的压在床头。折成等距的行数，在最前一列给我们写上范字，再交由我们。是以我是当时刚上学少有的能写出自己名字的学生，虽然字迹稍显稚嫩，但是还是惊诧了当时给我办入学的老师一把，我奶奶当时面上的神情又是得意又是不以为然。仿佛这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能是遗传使然，从小我就爱读书，爱看各种各样的书籍。姥爷的房间有一面柜子，里面是满满一柜子书。不过姥爷视若珍宝，等闲不轻易让我们动，我就时常去偷书看。在小学时期就已经把四大名著其中三本全部看完，当时太小，《三国》实在是看得昏昏欲睡，所以就这一本没有完成，红楼梦被我整整看了三遍，当时看的是没有注释的白话原本。

  直至现在，我仍旧保持着三不五时手抄一段红楼的习惯。

  我对姥爷的记忆太少太少，少得有时候让我都怀疑这些是否都只是我的臆想。我如今能想起来的竟然大多是姥爷因为我和妹妹没有按时交功课惩罚我们的场景，依稀还能记得当时的心情，很是不愿，对姥爷是有过怨恨的。其他的小朋友都在窗外玩耍，而我和妹妹跪在房间里，听着姥爷的训诫。

  还有一个最大的遗憾，姥爷去世的时候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当时正逢中考，奶奶不想耽误我考试就没有通知我。等我到家的时候姥爷已经躺在棺柩中，等着发丧了。我已经忘记我当时有没有哭，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只记得当我快到家，看着家门口搭起的丧棚时，仿佛像是做梦一样不可置信。我是一个很迟钝的人，直到姥爷头七，再去上坟的时候，我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个厉害的老头已经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天，我跪在坟场，才真正感觉到伤心，大哭了一场。

  我是个很胆小的人，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不敢一个人睡觉，要是有哪家有去世的人我更是绕道走，害怕得整晚睡不着。可是姥爷去后的那几天，我时常在他的房间呆很久很久，摆弄他那些宝贝的书。整个屋子里都是他生前最爱抽的烟草的味道。我那会全然不觉得害怕，尽管晚上睡不着，却觉得无比的心安。

  时隔很久，奶奶跟我谈起姥爷的死。她说，姥爷去的时候没有受罪，是在睡梦中去了的。我听了心下稍安。

 

  这是姥爷去世之后我第一次梦见他，说起来好像是有点不孝。当我活至二十五岁，当你离开我十年之久，当我的记忆中你的脸开始模糊时，我竟然才开始想念你。

  梦醒的时候天边刚亮，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