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也有做大事儿的勇气
胆小鬼也有做大事儿的勇气
文/王奕凯
1.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几分钟前的热闹和喧嚣仿佛瞬间就消失在了身后，变成了一座城市冰凉的夜景。我从没喝过这么多酒，走路摇摇晃晃，像盏忽明忽灭的灯。往日里乖顺的高跟鞋，此刻竟像锥子般扎在脚下，疼得我直冒汗。想拿起电话叫车，却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自动关机了。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身后有人喊我，是这家酒吧里的驻唱歌手——阿九。阿九跟我算是好朋友，他天生有一副好嗓子，按老话来讲是那种埋没在民间的人才。我跟他认识有一两年的时间了，从我第一次来这家酒吧，他就在这里唱歌。日子久了，竟然慢慢熟络了起来，经常在一起喝酒、唱歌、聊天。阿九家在上海有间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却仍然选择出门游荡，靠这种卖艺赚来的钱来养活自己。我曾经问过他，外面和上海比怎么样？他说，其实自己一个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没有了家人的庇护自然会四处碰壁。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混出来。然而无论在上海还是哪里，心情好的时候，阴雨天也都会觉得格外晴朗。
“妹子，要不回我家吧。”
“回你家干嘛？跟你上床吗？”我脑海里还保留着一点清醒，“从这个路口拐进去就是我住的地方了，在前面那里停车就好，我能走回去的。”
阿九笑笑，没再多说什么，把车停下让我下车后，看着我孤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深夜的尽头。
2.
从大学时代开始，我就是整个宿舍乃至整个班级里胆子最小的女生，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敢走夜路。这几年，一直忙于找工作的奔波，简历印了成百上千张，恨不得把这座城市里所有老板的桌子铺满，然而却还是四处碰壁。于是一个人路过深夜的次数越来越多，满世界晃眼的灯光像寒冬的朔风一样，吹得脊背发凉。
但我还是怕走夜路，尤其是回出租房的那条路，两旁没有路灯，对面则是一长排废弃的车库。每次从这里走过，总担心黑暗里会不会冲出个什么东西来把我吓个半死。事实证明我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去年冬天，对面的角落里忽然窜出一条毛发漆黑的狗，朝我叫个不停。当时我整个人都傻了，脚下一滑摔了个结实，然后半个月都没敢出门。
走进电梯，习惯地按下了楼层15。我从小就对电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尤其是一个人站在电梯里的时候。白色的灯光、发亮的广告牌、自己模糊的影子，一种莫名的压抑就像巨石般压在身上。后来我常跟人说，我有空间幽闭恐惧症，所以从来不敢一个人坐电梯。现在想想，那可能只是害怕一个人面对生活的另一种表现罢了。
回到家发现灯竟然是开着的，一阵担心家里进了人的心情过去后才想起是今早出门前忘了关。然后又忽然看到钥匙在鞋柜上安稳地摆放着，这才意识到刚刚根本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直接推开门进来的。该死，早上忘了关灯，也忘了锁门。
我往房间里看了一眼，酒一下子醒了。
我打开冰箱门，看到十几瓶淡黄色的啤酒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贼不喜欢喝酒。家里所有房间都拉着窗帘，柜子被翻得一团糟，值点钱的东西大概都被偷走了。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贼也是命苦，好不容易不用撬锁可以溜进一户人家，没想到却闯进了一个贫民窟。我列了一份物品失踪清单，一共丢了四件东西，分别是一个刮胡刀、一件男式衬衫、一枚戒指和几百张收集来的明信片。相反，满地乱扔的书籍和被几层被褥压的死死的笔记本电脑却逃过了一劫。
我拿了几瓶啤酒坐在窗檐上，透过玻璃看着闪闪发亮的夜色。玻璃上能看到我厚厚的妆，和背后悬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凌晨两点半，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突然有种想骂自己的冲动。到底为什么？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任性地从家里跑出来？一座一座城市的颠沛，一处一处黎明的流离，到底为了什么？
3.
我今年28岁，22岁大学毕业。虽然没有考上那些985、211的名校，却也读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和许多人一样，我也有美好的梦想，那就是可以靠稿费来养活自己。上学时被一些不知名的小杂志录用过几篇文章，于是在学校就被人称为才女。心想，也许这一辈子就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下去，靠稿费生活，去想去的地方，爱想爱的人。大学期间我有过一个男朋友。他是学校乐团的主唱，唱歌很好听，而且会很多种乐器。
然而父母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也不赞同我们对待未来的方式。我从小就是个格外叛逆的人，父母越不让做什么，我就越要做什么。所以毕业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和他一起去各地旅行。为了和家里失去联系，我们还特意换了手机卡。那时的我们，年轻而又好胜，为了所谓的梦想可以舍弃一切。我们先后去了长沙、凤凰、张家界等地，每去一个地方我们就要在当地买好多好多漂亮的明信片。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凤凰，因为那里有山、有水、还有很多的酒吧。白天他会陪我一起在咖啡馆，安静地看着我码字；到了晚上，我会陪他去江边的酒吧，我在台下，他在台上。
风凰的酒吧文化很火，尤其是盛夏时的旅游旺季，全国各地的人都会挤在这座小小的古城里。每天蚊子还没出现的时候，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音响便已经开始工作了。酒吧里的服务生很早就会拿着菜单出来拉客“帅哥，美女，要过来坐一坐吗？今天小店有优惠哦，30块钱鸡尾酒、啤酒、爆米花吃个够哦。”到了晚上，在街上游玩的人要比白天还要多。人们听着溪流清脆的声响，沿着江水两岸行走。在桥的右边是酒吧一条街，当你看到带有雾气的灯光，听到现代而又流行的音乐，目睹手舞足蹈的人们后，也许你很难想象到，这里就是沈从文笔下的地方。
男友是其中一家酒吧的驻唱，每天要唱到一两点才会离开。他为人幽默，长相也很清秀，时常会穿一身好看的白色衬衫，站在无数摇晃的灯光里。他喜欢闭着眼睛唱一些安静的歌，用耳朵去听观众们的呐喊和掌声——和所有当红的明星一样，他很年轻、很帅、唱歌很好听，并没差什么。记得有一次他在台上说：
“我和我的女朋友是从一个小地方出来的，我喜欢唱歌，而她喜欢写作。
“怎么说呢……她是个有名的胆小鬼，怕黑、怕高、怕鬼，但她一直想做一些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大事儿，所以她经常会写一些天马行空的故事。我一直都是她最好的读者，所以我希望她可以永远写下去，因为当她拿起笔时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我曾经跟我女朋友说，要在她25岁生日的那天跟她求婚，我想我们应该会等到那一天。今天我的女朋友也在现场，那么在这里我要祝愿我们今后的生活，无论遇到怎样的风雨，都可以雨过天晴。所以这首《晴天》送给她。
“亲爱的，这么多年了，谢谢你。”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蛮幸福的。简单而又真实，可以用双脚去一寸一寸丈量我们走过的路，可以用笔和歌声记录下我们的点滴。哪怕有父母的反对，我们也可以买上两张车票去很远的地方生活；哪怕我们的口袋常常比脸还要干净，我们每天也可以填饱肚子；哪怕我们伟大的梦想在时光不断的摩擦下渐渐消失了棱角，我们也可以得到彼此的拥抱。
我想，这就是我们的爱情吧。
4.
几年后的我们已经成了北漂的一员，不知天高地厚地游走于这座庞大的犹如迷宫般的城市。我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才租起一间还算不错的房子。因为是秋天，微微泛红的落叶都飘到了屋里。我起身去关窗，回来时却发现床上的电脑已经自动关了机，怎么打也打不开了。我焦急地打电话询问，是硬盘出了问题，换一个需要将近400块钱。我跟男友商量，他犹豫了一下，却对我说：
“我们……我们今年回家吧……”
“为什么？”
“我们……飘来飘去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是回家吧……”
“可我们已经坚持这么久了，很快就要成功了，我才不会放弃。”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电脑的邮箱里塞满的全是退稿的邮件不是吗？”他捏了捏拳头，仿佛鼓足了勇气一样，说：“我们还年轻，现在回家想找就一定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父母都老了……需要我们去孝顺……我们的机会还多的是啊……”
“要走你自己走。”
5.
男友走了。走的很干脆。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拿，就离开了。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声关门的轻响。我在窗前站了好久，十五层的高度，什么也看不清。我告诉自己不要哭，我告诉自己不要追下去。然而几秒钟后，我仍然跑下了楼。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下去。也许我想去告诉他我的邮箱里不仅仅全是退稿的信件；也许我想去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一顿，说他是个不懂得坚持的人；也许我想去告诉他我们分手吧，然后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也许，我只是想跟他一起走，离开这些年奔波而又劳累的生活。我从楼里跑出来，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身影，大喊着他的名字。
男友停住脚步，回过头望着我，我能看见他眼底浮现的泪光。我突然想什么都不管地就扑进他的怀里，什么都听他的，因为我从心里不想失去这样一个陪我风里来雨里去的男人。这时一辆货车从后面忽然拐了过来，我急忙跑过去跟他摆手，想推开他。看到这一幕，所有人正常的反应一定是往后退一步，那样被车撞出去的人一定会是我。然而他却在最后的瞬间把像疯子一样冲过来的我推了出去，自己躺在了几米外的地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我将他抱起来时，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胆小鬼也有做大事儿的勇气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妈妈在四天前去世了，家里人联系了好久才联系到他。
后来我才知道，在他上衣的口袋里，还揣着一枚他买给我的戒指。
而那年，我恰好25岁。
6.
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酒。那些被偷走的东西仿佛回忆一样，突然地就不见了，它们也彻底击垮了我的一切。我吃了很多安眠药，想一了百了。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在医院里，胃里翻江倒海般的刺痛。
也许很多爱情都是这样吧，轰轰烈烈过，甜甜蜜蜜过，也好聚好散过。
也许这就是我的爱情吧，被我疯狂粉碎的爱情，永远无法缝补的爱情。
阿九端着一碗粥走进病房，看我醒了过来，开心地笑着。他摸摸我的头发说：“你可吓死我了，没想到你这胆小鬼也有做大事儿的勇气了呢。”
我也笑了。
泪却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