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有福的傻子
01
“经常回来看看” ， “嗯，会的”， 我一边回答，一边从店里出来。
这是一家理发店，主人是一位有很多皱纹和很多白头发的三十岁的男人。他从小看着我长大，是我邻居家的哥哥，他有一个很有福气的名字——郝有福。
虽然是邻居，但自从我上初中以后，就很少见面了，因为我初中是在县里，两星期才回一次家。而上一次见这位哥哥，还是在理发店开业那天，所以，这也是我第二次进这家店。
这家店应该有十年了，我考上大学那年开业的。这十年我回家过无数次，可都没有见过有福，我甚至想不起来他还有家店。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听说了某些事情，我还是不会主动进到这家店。
小时候，我们两家是邻居，我爸妈上班没时间管我，都是有福带我玩。他叫我芹菜，因为我又瘦又比同龄人高。我叫他土豆，因为他又矮又胖。他比我大两岁，却比我矮，这是我小时候最自豪的事。
我觉得他傻傻的，总是捉弄他，他也不会生气，只是憨憨的对我笑。随着我长大，我就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村里的人都说他傻，连带着和他一起玩的我也被看成傻子。
他上完小学就不上了，待在家里和他父母收庄稼，他爸爸老是喝酒，脾气也不好，一直觉得上学没有用。
后来，我上初中高中，离家越来越远，朋友越来越多，即使回家，也没时间找他，他好像也没主动找过我。
爸妈偶尔会让我去看看他，我嘴上答应，转头就找我同学去了。不是不想见他，只是不想见他爸妈。他爸妈总是在吵架，他习以为常，我觉得不舒服。
我没主动问过，爸妈却总是提起他，用满是可怜的口吻。他妈跟人跑了，他不上学了，他爷爷奶奶去世了，他跟他爸出去打工了。
我听的时候会觉得可怜、心酸，但毕竟没发生在我身上，产生不了共鸣。我也只是替他觉得可惜，帮不了他什么。
记得考上大学那年，亲戚邻居都到我家祝贺我，他跟着他妈也来了。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我注意到他总是跟在他妈身边，那种感觉，就像是怕他妈消失了。邀请我参加理发店开业典礼的时候，也是紧紧的拖着他妈妈。
后来听爸妈说，他去市里进货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还把她带回家了。又从同学那里听说，他带回家的女孩是小三，被正房拖在街上打的时候，被有福遇到带回家了。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消息，他和女孩结婚了女孩不工作，也不去店里帮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去县里逛街买东西。偶尔会去市里，待两三个小时就回来了，没人知道她去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女孩总是穿很短的裙子，化很浓的妆，也不和邻居讲话。他们夫妻俩从没有一起出过门，女孩不愿意在人面前和有福走的近。
我妈和我讲这些的时候，总是教导旁边玩游戏的弟弟，不要和有福一样，找这样的败家玩意。好像，村里的人都称女孩为败家玩意。女孩出门的时候，应该能听到邻居们的议论，她不会生气也不会争辩，就只是当作没听见。
最新听到的消息，女孩当小三的男人来找女孩了。有福听到邻居报信回到家的时候，男人已经走了，留下了一沓钱，而女孩在哭。有福不劝不问，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给女孩买零食买衣服。
02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到底有多漂亮，让有福这么心甘情愿的卖力的工作，当冤大头。
这次回家，没等爸妈开口，我就提出要去看有福。爸妈让我一定要劝劝他，找个正儿八经的女孩过日子，不要这么没头没尾的过下去了。
进店的时候，店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客人，应该是在刮胡子。有福看到我，有些惊讶，更多的应该是惊喜，他招牌的憨憨的笑容不会作假。
我坐在店里唯一的一个沙发上等他，店里的镜子椅子包括墙上的画还是和开业时一样，虽然有些旧，但是很干净。就像是有福这个人，虽然又矮又胖，但是看着很舒服，很利索，很干净。
他忙完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我旁边，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这儿有点破，一直没重新装修”。
我笑了笑，没接话，只是问道：“大爷呢”。这么多年总是听爸妈说有福怎么怎么，却从没听到过有福的爸爸怎么样了。我每次问，爸妈总是找个话题就过去了。
有福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起他爸爸，我讨厌他爸爸是他一直知道的事。
他扯了一下嘴角，看着门口，说：“他进监狱了，进去好几年了”。
我猜到是出事了，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有福看着我被吓到的样子，接着说到：“他想给我点钱，让我装修店，可是他又找不到工作，走投无路，就去抢劫了，还失手杀了人”。
我后悔问，可是看着有福提起他爸时的坦然我突然觉得，有福可能心底里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他爸来说是好的，平静且不用为钱烦忧
我犹豫了好久，要不要问关于他的妻子。最终，我还是决定开口，我想知道真相。
有福只是说，她去市里了，快回来了。说话的时候，带着憨憨的笑容，好像对女孩的去向，他没有一丝其他的想法。
我没有追问，也没劝他什么。从他的状态，我能感觉出来，他有分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只是嘱咐他保重，别太拼命，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同时，无论发生过什么或正在发生什么，都希望那个女孩有一点的怜悯之心，对有福多一点关心。
由于没待几天就回去了工作的城市，我还是没能见到那个女孩。可能，我对女孩没有那么好奇，我好奇的是有福的想法，真实想法。
03
我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对待有福的生活，我乐观不起来。
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这是我们最常听到的话，可事实真的如我们所愿吗？
有些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而我们拼命学习，努力工作，也不过拿着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
甚至大部分时候，即使努力也没用。在学校的时候，有些人轻轻松松，也没见学习，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而有些人，举灯夜读，考试也不过及格线。
我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但有福呢，他努力付出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更狠的失望。真心对待别人，别人却把他当傻子;为了不让吵架的父母分开，本该任性烂漫的年纪却学会了看大人的眼色。
作为旁观者的我，只能旁观。如果他是真的傻子，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带那个女孩回家。可是，他不傻，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
邻居不是没有劝过他，包括我爸妈经常在他耳边念叨，每次他听了，笑笑，就过了。
回去以后好久没听爸妈提起过有福，再一次提起，却是噩耗。
有福住院了，医生说，让他开开心心的过完最后的日子。
他是遗传性心脏病，他的妈妈也是因为这个病才离开他，结果离开没多久，就在异乡去世了。原来，他的妈妈不是不要他，只是要不起他。
那个女孩是他在路边捡的，也是他爸爸抢劫杀死的女人的女儿，他在赎罪。
女孩不是小三，女孩的妈妈是小三，在街上打女孩的女人是女孩爸爸的妻子。
如果女孩的妈妈没有死，女孩不会去找爸爸，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
有福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女孩的身份，但是女孩是知道的。所以，女孩的不理不睬有了解释。
幸好，有福住院期间，是女孩一直在照顾，东奔西跑。
我回到家的时候，有福已经去世了，我只赶上了葬礼。
葬礼上，有福的爸爸来了，邻居来了，女孩来了，女孩的爸爸也来了。
我站在理发店门口，看着这家开了有十年的店，想象着有福在里面给客人洗头，剪发，和客人聊天说话，十年如一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刚要走，转身间，恍惚看到有福站在门口，招着手，憨憨的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