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

妈妈的半颗门牙

2018-11-09  本文已影响9人  胡素文

那一年冬天我八岁, 有一天早上,我和姐姐还在床上睡觉,听见母亲在厨房炒菜的声音。母亲把切好的葱花倒进油锅里,吱啦吱啦---暴炒的萝卜和葱花就在放了一点盐后响了起来,满屋子都飘着葱花的香味。

我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揉着睡意惺忪的眼嚷道:“妈,你炒什么呢,这么香?”

母亲笑着说:“馋猫,炒肉呢!”

我一骨碌从被窝里钻出来,跑过去,奔到锅台前,扯着母亲的胳臂嚷嚷道:“我要吃肉!肉呢?” 母亲在我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老三,咱家这日子,哪里来的肉呀?” 我问:“那怎么这么香?”母亲说:“那是妈妈炒菜的手艺好啊,素菜炒出肉香味儿了。”母亲说着这话时笑了,红红的灶火映红了母亲慈祥的脸庞。

就在妈妈的饭快烧好的时候,听见村里的喇叭哇啦哇啦地叫起来:“全村的五类份子注意啦,带上扫帚去扫公路上的雪。全村的五类份子注意啦,带上扫帚去扫公路上的雪。”

听见喇叭的叫声,母亲的脸色暗淡下来,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朝我说“老三,快叫你姐姐起来吃饭,妈妈马上要出去扫雪了。”那时候,由于家庭出身是大地主的原因,我家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是全村最低的。母亲噙着泪水咳嗽着穿上破旧的棉袄,夹起长扫帚出门扫雪。

妈妈打开门,凛冽的寒风顿时把大片的雪花卷了进来。原来大雪从头天晚上就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这会儿还漫天飘舞,树上、屋顶、地上全是白雪皑皑。

时间过了好久,迟迟不见母亲回来,我和姐姐穿着粗土布棉袄,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咯吱,咯吱”地踩着半尺厚的落雪,去找我们的母亲。

从村里通往公路的路上,上面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我知道这是全大队“五类份子”扫的。

远远的,我和姐姐看见几个人围着母亲。我听见一个人对我母亲说:“对不起啊,我没看清你站在我前面,没大关系吧?”母亲说:“嘴巴碰破一块皮,门牙碰掉了一块,不碍事情的。”我跑过去抱着母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母亲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说:“老三,不哭,不哭,妈妈不痛。”

原来结了冰的马路不好扫,其中的一个人就用锄头将冰敲开,我母亲在他前面想低头去扫冰块的时候,他扬起的锄头正好碰到我母亲的嘴上,锄头碰掉了我妈妈嘴巴上的一块皮,还磕掉了半颗门牙,鲜红的血从母亲嘴巴里流下来,妈妈一边继续扫雪,口水和血水顺着下巴流到衣服上,再结成红色的冰块,妈妈手拿扫帚,用力的来回扫马路上锄头敲开的碎冰块。

随着扫帚来回左右的摆动,妈妈衣服上的红色冰块发出很有节奏的碰撞声音。我奔跑过去,抢过妈妈手里的扫帚,我对妈妈说,我代替你扫。妈妈马上从我手中夺过扫帚,很严肃的对我说,这是地、富、反、坏、右五类份子做的事情,你快躲开,要被别人看见了,会说你没和阶级敌人划清界限,帮五类份子做事情要挨批评的。

我听妈妈这样一说,害怕了,赶紧躲得远远的,看着妈妈坚持把公路上的雪扫完了才一起回家。

工作后,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我就开始动员我妈妈把她那剩余的半颗门牙拔掉,镶一颗漂亮点的假牙。可每次母亲总是摇摇头说:“不用镶了,几十年了,我已经习惯啦。”

不知道母亲是怕麻烦还是别的原因,总之,这剩下的半颗门牙,一直伴随母亲走完她往后四十多年的人生旅程。

春天

原创:胡素文

2018年11月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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