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鱼塘”那些事
又到年末，忽然想起，家乡的村子里又是网鱼的时候了吧。
（一）
岭南多雨，故多鱼塘。
岭南鱼塘
一方一方荧荧的水塘，排布在每个村子的村头村尾，像是一个个明亮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天穹，眼眸深处埋藏着每一朵云过的痕迹，每一根草摇的挑逗，每一个涟漪的悸动……
还有，那一个个蹦跳着的小小的身影。
我们鱼塘边的童年
鱼塘，在我的童年也占了盈盈一水之地。
我们村边上就有一个鱼塘，就在大地堂——农忙时晒谷、晒地豆、晒番薯，农闲时玩耍、乘凉、聊天之地——的边上，还挨着一大片水田和那条永远流淌的清澈的小河。
鱼塘边的草
鱼塘边种着青绿是高高的象草，种着是给鱼塘里的鱼吃的。象草长长的，弯成一个弧形，像孙悟空当齐天大圣时头上那威风的两根翎毛；它边缘很锋利，钻进去玩时或者扯来玩时，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一道口子，但农村家的小孩谁不是每天会添三五个伤疤，根本不算一回事。所以每次经过时，手总会忍不住伸过去扯一两条玩，有时就是随手撕着玩，有时绑成一个圈戴头上，有时插一根在书包里，露出一大截随着奔跑颤啊颤……
最常玩的是“射飞箭”。因为象草中间是硬硬的（是叶脉之类的？），撕开一点点两边，用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右手在上，左右在下）夹住两边，把中间对着外面，然后右手朝前、左右往后，快速地一拉开，中间硬硬的就会像箭一样飞出去，直击“敌人”！虽然攻击力不大，一点儿也不痛，但是动作太帅，很像真的弯弓搭箭，有的还可以连环发射，于是常常在上学放学路上不停地摘象草来互相攻击，或者比比谁射得更远，你追我赶的也玩得很开心。
不过这时候如果遇到鱼塘的主人，总会被骂几句的。
（二）
关于鱼塘，还有不大不小的几件事情。
有一次，一群小孩去塘边玩，无非就是捉捉蟋蟀，用泥块扔向水面之类的，但回来却少了一个，那小孩的奶奶急了，扯着嗓子整条村子喊遍了，村里的人都陪着找，都没找着那孩子。有人说：“会不会掉进鱼塘里了？”那奶奶扛着个晒谷时用的“耥板”，一边“呜呜”流着泪，一边说“无阴公咯”，走到鱼塘边一下一下地捞，旁人拉都拉不住，捞了有一个多小时，知道有青年人把她强制地抱回家里。这时才发现，在床上睡得正熟的那个小孩不正是她的孙子吗！原来小孩玩着玩着困了，自己跑回来睡大觉了！那奶奶立刻一巴掌狠狠地打他屁股，把他打醒了，又痛又委屈地大哭起来。
这件事情后，大人们更加千叮万嘱我们不准去鱼塘边玩。
水边的小孩
（三）
到了每年冬天12月，岭南还并不很冷，而鱼长得正肥。
又到一年一度收鱼（我们叫“拉鱼”）的时候了。
我从小喜欢吃鱼，奶奶曾说我是属猫的，所以到了网鱼的时候总会特别兴奋，又可以吃到新鲜的鱼了，好几天前做梦都会流口水。
终于要到拉鱼那天了，塘水已经放走了大半，只剩下塘中心一洼，我们小孩子早早地就跑去塘基上巡视，看看要开始了没。
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后，终于看到几个叔叔穿着塑料衣服，扛着渔网出来了，便满村子大喊：“拉鱼咯——开始咯——”
那时候正是农闲，大人们也没啥事，便都来看拉鱼。于是，鱼塘基便陆陆续续站满了人，或站，或随便拿个什么垫着坐下，有的还揣了一兜刚收获的花生、红薯干来吃，整整地把鱼塘围了一圈，像是看大戏一样。
我们小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人多疯”，更是如鱼得水。
只见首先三五个男人下水，记得好像还有人赶鱼，把鱼先往鱼塘另一边赶去。然后张大一个巨大的渔网，扯着两边慢慢地拉过去，开始时很轻松，只是朝前走，没有多少鱼。后来，鱼越来越多了，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响，可以看到一条条鱼都顺着一个方向逃窜，挤在鱼塘一边。不一会儿，渔网上便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鱼了，这时渔网变得很沉重，不得不又下去了好多人帮忙拉网。
网鱼
这是，渔网里网住了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银白色的大肥鱼！它们拼命地撞着网，做着垂死的挣扎，呼啦呼啦，噼里啪啦，像是一锅沸腾着的热粥。有一两条不太大的鱼从网眼里挣脱逃走，一扎子潜进已经浑浊的塘水底下压压惊；有的运动细胞更发达的鱼奋力一跳，跃过渔网也回到自由的水中，让人想起“鲤鱼跃龙门”。
网鱼
“你看那条”、“看那条”，岸上的人们应接不暇，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这成千上万的银晃晃的鱼，议论纷纷，不停地赞叹着。我们小孩子更是觉得壮观极了，各自挑选着自己认为最大的鱼，互相比赛谁看到的更大！时不时会发现一两条超大的，十几斤重的鱼王，便会一起发出“哇”一声惊呼！
一网拉到底，塘边有人拿着一个个大大的蓝色的塑料桶等着，把鱼一条条装进去。
这时岸边心急的人会指着看中的鱼，说：“这条给我。”那装鱼的便会抓着那鱼，高高一抛，那一条银白色的鱼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形，带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啪”，鱼落在脚边，那人捡了起来，拿到鱼塘女主人那里称了，“五斤三两。”“没带钱，过几天再说。”“还怕你跑了不成！”用稻草穿过鱼腮，打个结，那人便提了回家，那鱼还在甩着尾巴。
拉一网还不够，再一次，那漏网的鱼又在亡命逃窜了。第二网的鱼就少多了，而且也没什么大条的鱼了。
这时，收鱼的车也早来了，装了一桶又一桶的鲜鱼便抬到车上，运到市场去卖。
（四）
装了鱼，第三网也拉完，我们就该跑回家拿“家伙”了！因为，结下来才是重头戏，期待已久的——
打！横！塘！
摸鱼
这可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情！说的就是每个人都可以下塘去摸鱼，摸到什么都可以带回家。
“耶！”也不知道那个人先下水的，男女老少全都哗啦啦地冲下鱼塘去了，岸边杂乱地放着一地五颜六色的——刚脱下的鞋袜、外套，还有桶啊、盆啊，甚至是塑料袋。
塘里的水还是很冰凉的，黑泥滑溜溜的，大家挽起裤脚、袖子，一脚踩下去，弯着腰把手伸进水和泥里，还是会冷得打个哆嗦！但大家热火朝天地摸着，似乎比赛一样，都想快点摸到鱼。
我在摸鱼上成绩太差，脚上就算游过一条鱼，但怎么也捉不住，只能朝身边的男孩大喊，“那边有一条鱼！”倒是鱼塘的各个角落里，时不时有人发出惊叫，又摸到了鱼！我弯着腰拼命摸，心中又羡慕又妒忌。我只能默默地摸那些不会逃走的石螺啊、蚬仔啊、蚌啊；或者用一种疏眼的篮子去捞些小鱼小虾，可以给我家的狗——阿旺、我家的猫——咪咪加餐！
无论大人小孩，感到有鱼游过，就“奋不顾身”地扑去，常常滑一大跤，摔成个“泥人”，周围的人就哈哈大笑，顾不上擦一下被溅到的满身满脸的泥点点，所以不多时，额头上便会冒出汗来，身上也没有多少干净的地方了！
我们兴致更高，摸鱼的动作也再不顾及了，简直肆无忌惮。有的小孩脱剩下个裤衩，坐在水里摸；有的两个小孩同时摸到了一条鱼，用力握着，拉拉扯扯，谁也不肯让谁，直到谁的手抓不稳，一滑，摔一个“屁股蹲”才结束争夺战；有的互相泼水玩、扔泥巴玩，要是不小心扔到大人，那爱玩的大人就会抱起小孩在泥巴里滚啊滚，知道全身裹满泥才算！
“哈哈哈哈……”
整个鱼塘里泥巴飞溅，欢声笑语不断！成了摸鱼大狂欢！
也有悲剧，就是每年总有一两个人不小心踩到锋利的蚌壳或者石头，脚上流了血。
打横塘一直从早上到中午，最后估计鱼塘里只剩下泥巴了，什么可吃的都被摸走了吧！
我们终于依依不舍地上来，头发上还滴着水，浑身滴着泥点点。风一吹来，大家都冷得瑟瑟发抖，提着鞋袜和“战利品”，一步一个泥脚印地回家去，边走边讨论、比较着谁的收获更大，村子的小路小巷都印满了大大小小的泥脚印。
奶奶在家烧好了热水，我美美地洗个澡，换回干净衣服，这时一大锅奶白色的鱼头汤和一盘洒上香葱、酱油的清蒸鱼就在等着肚子饿的咕咕叫的我了！
这天中午，满村子炊烟袅袅，都会飘着鱼肉的香味。
年末网鱼、打横塘实在是村子里的一大盛事啊。
可惜，如今再也不见这样的情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