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巢居笔记小说之五:在伏尔加河一波罗的海运河的游轮上
观巢居笔记小说之五：在伏尔加河—波罗的海运河的游轮上
杨府/文
从莫斯科到圣彼得堡，水路是一千六百多公里。
2015年9月，整个中旬，我都在伏尔加河—波罗的海运河上游览，乘坐一艘叫奥尔吉•契切林号的豪华游轮。在俄首都莫斯科河码头，船长为我们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按俄罗斯民族招待贵宾的习俗，一位身着盛装的、健硕又漂亮的俄罗斯姑娘，端着盐和面包，在舱门口应门而立。客人依次走上游轮，手撕一片面包，蘸上盐巴吃掉。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位耄耋老者，红脸，蓝眼睛，颀长的身躯，搀扶着一位满头银雪的白皙的老妇。从外貌上看，乃西方人无疑。但具体到哪一个国家，则多少有些锡饧不辨了。风烛样的年岁，犹行走在给人以无尽烟霞样的世界，我略有些诧异。我的眼睛泛着不解与友善的光芒，屡屡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一世风霜的脸，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满是祥和、平静与恬淡。他们眼睛里同样绽放出如春花一样慈祥的微笑的毫芒，正像宝石般闪耀着某一个季节深处的璨烂。老者搀扶着老妇，老妇依偎着老者，十分恩爱。他们姿态优雅，举止不俗，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学着老者的样子，尊礼如仪，咀嚼着一片蘸盐的面包，跟在后面进入游轮。
游轮航行在宽阔的莫斯科运河上，市区而外，黝黑的白桦林绵延两岸，略无阙处，远看就像油画一样，风景很美。河岸上到处可见野炊之人，穿行百里皆如此。可见俄罗斯人悠闲的生活追求，精神的修炼远胜于物质的奢求。野炊的人，见游轮经过，无论男女，无不招手致意。暮色浓时，过一灯火小镇。问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国人，说，是杜布纳小镇。我即知道，游轮已正式进入伏尔加河了。
或许有时差吧，夜里三点即醒来。见游轮外面黑黝黝的，只有河水的哗哗声和异国沉闷的长夜。就又睡去，六点多钟又醒来，天已大亮。看窗外，岸上树木都明亮起来，船上的告示牌昨晚已经预告今日乃晴天。于是赶快起床，生怕误了到甲板上看伏尔加河日出的辉煌瞬间。甲板上三三两两都是早起的人，中外人士皆有。因有薄雾，尚不见太阳升起。我蓦然瞥见在船尾的甲板上，那银发白皙的老妇人正扶着船舷，轻轻摆动身子，做晨练运动；耄耋老者站在旁边，欣赏着远处的风景。晨风有些凉，微有寒意。或许是昨天上船时，我们都给对方以微笑，而友善是会传染和延续的，有一种发自心底里的他乡的问候。
“hello！”我用蹩脚的英语问候。
“hello！”他们微笑着回答。
我与老夫妇，仅是人生旅途上的萍水偶遇，这样的萍缘可谓无处不在，而问候也仅是出于礼貌，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对于来自于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制度的国家，如果说这也是一种热情的话，那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彼此都把各自文化中更文明的礼数做得深文周纳而已。在我心里，也仅仅觉得是寻常夫妻罢了，以其年岁计，就如我的祖父母一般。我想，他们长长的一生，必有可供记载的故事和沉淀了的人生的感悟，就像寻常的中国老夫妇一样，在土地上匍匐求生，或许经见过相对较多的风雨彩虹和激荡的时代风云而已。要赶在暮年日尽之前，相约而出，看看这世界最后的绚烂吧！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想的太过简单了些……
俄罗斯土地辽阔，村庄和小镇都隐藏在伏尔加河两岸浓密而深秀的树林中，只有教堂是高大的，从林中冒出。远远地就能望见洋葱头的尖顶，我思远逸，多次联想到绝美的俄罗斯油画！在画舫中行走，你会不知不觉地聆听或吟唱起俄罗斯民歌来，凄美、婉转、浑厚、感人。想起俄罗斯油画中那阴郁的天空、落日和纤夫，想起背着行李走在伏尔加河边的旅人、想起广阔的麦田和空旷草原上的人们，心神或荡漾或伤感或旷远……
船上的生活与船外的风景相比，略显单调。因此，每日清晨和黄昏，我都如时钟一般，准时到甲板上踱步，或绕着游轮推磨似的漫走，每绕一圈是600米。每当转到船尾的时候，凭栏而立、远望落日的老妇人都会友善地对我微笑。因为语言的阻隔，我只能报以同样的微笑。
此后数日，日日如此。
伏尔加河上的落日很美，平静而灿烂。五点多时，太阳渐落，但似意犹未尽，只是没有了中午的热度。夕阳照在水面上，金鳞一片，很是晃眼。或是顾影自怜，缱绻不肯离去。但我立即感到风吹过河面所带来的凉意。我知道，一个多小时后，夜幕就会如帷幕一样，从天而降。不过，在夜幕来临之前，我终于看到了极美的落日，照在水上和远处的滩涂上，有仙境般梦幻的感觉。一众旅人在“喀喀喀”的拍照，声光电的交响蔚然而壮丽。
此时，天边呈现的金色的晚霞，绚烂无际，铺满整个天际。第一次在异国的河流上，而且是在闻名于世的伏尔加河上看完日落的全过程，我仅仅用“震撼”二字来形容，似乎也不足以当之的了。虽然这个过程很短，转瞬即逝。但余晖在水上持续很久，从绯红到暗红，再到灰白色，云蒸霞蔚，层次交织，直到最后完全隐去。我想到了王维的诗，意境无异，只有空明澄碧，却没有“长河落日圆”的壮观。但落日的倒影也不失为另外的一个看点，水面上的倒影拖得很长，给人十分纯净的感觉。伏尔加河很宽阔，两岸除了连绵起伏的森林外，没有其他高大的建筑，偶或掠过人居的村庄，也多掩映在绿树丛中，只有教堂的尖顶，耸立在岸边，但也遮挡不住你的视线，扰乱不了你的思绪，反而平添一种情趣。记得一位作家说过这样的话：（此情此景）仿佛世界变得简单纯粹了，就像陷入冥想中的人，内心获得了片刻宁静。
河面的风渐渐大起来了。近夜，天似穹庐，缀满亮晶晶的星星，北斗七星就在头顶，偏西北方向。水面黝黑，航标灯一闪一闪，有夜航船经过，我听到哗哗的水声传来。轮船在向着夜的深处移动，人们陆续离开了甲板，回到客舱里去。而每次离去，我都见到这对老夫妇，相拥相携着，总是长久地亲吻着对方，爱抚着对方，异常缱绻，恩爱无比。他们的一生，他们的爱情，经历过怎样的曲折和不易，才会彼此珍视生命所留给对方的每一刻的深情守望。
我对这对异国的老夫妇渐有兴趣，他们绝对是有故事的人，但我无从问起。
第六天，晨5时，天已大亮，我洗漱后又到甲板上去，观风望景。适时，轮船正在等待通过船闸。船闸属于上下行共用，以白湖分界，往北，水是流入奥涅加湖，向南，则流入伏尔加河。从伏尔加河到连接波罗的海的运河，一路走来，梯级的船闸很多，构成了俄罗斯水系的特色。而这条运河的修建，是决策于斯大林时代的几大“帝国世纪工程”之一。斯大林曾经异想天开，想要沟通几大水系，使潜艇可以从莫斯科直接潜出北冰洋到大西洋，终因运河的深度不够而搁浅，但也因此沟通了俄罗斯的三大水系，成为今日绝佳的运河旅游线路。船闸周围植满松树、椴树、桦树，和其他不知名的树，都很高大，估计树龄都在30年以上。薄雾缥缈，往远处看，灰蒙蒙一片。气温略低，在甲板上即使不停地走动，也感到丝丝寒意。按往日的经验，此时，我想，那对老夫妇一定会在甲板上，但甲板上空荡荡的，我找遍了前后、上下几层甲板，都没有老夫妇的身影，心里略有失落……回到房间里，等待过闸。
上午十一时许，轮船抵达奥涅加湖边的韦杰哥拉市。
韦杰哥拉是俄罗斯北方的一个城市，其基本建设和城市面貌仅相当于国内的一个小镇，甚至还不如我国南方的一个小镇繁荣。但是，在此却停放着一艘前苏联时期退役的核潜艇，叫列宁格勒号，550米长，黑褐色。进去参观后，就去市内游转。城市衰草荒疏，只有两三条大街、几家商店。不过，城市中心公园却竖立有一座高大的烈士雕像。在公园的旁边，还有用石头雕刻的男女两个儿童的浮雕像，其上端有德国轰炸机的模型等，是苏德战争时期德军轰炸该市时无辜牺牲的儿童。俄罗斯城市非常重视爱国主义教育，其城市的特点，几乎都建有英雄的雕塑，年轻人的婚礼，也多选择在英烈墓前或雕像前举行。他们不否认历史，不糟蹋英雄，也不怀疑一切，而是理直气壮地批判历史虚无主义的思潮，这或许是苏联解体留给俄罗斯民族的教训。鸽子见人坐下，立即飞到游人跟前，并不畏生。此地近北极，鄙陋、冷僻之地也，而游客到来之多，从鸽子亲近游人，寻求喂食，即可见一斑。
当我正自感慨，只见那对老夫妇从街的一角拐出。老妇人打扮得特别漂亮，上穿酒红色短大衣，内搭白衬衫，一方素色丝巾绾在头上，下穿一件棕色碎花裙子，高雅而迷人。沿着篱笆小路慢慢走来，他们边走边从旁边的树林里，采集一枝枝洁白的野花，捆成一束。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来到烈士雕像前，行一军礼，肃穆片刻，然后把鲜花献在底座上，瞩目久之。而后轻轻抚摸雕像，嘴中喃喃有词。
我恍然记得，在雅罗斯拉夫尔市中心的苏维埃广场上，这对老夫妇依然有此令人尊敬之举，只是我当时急于去河边，寻找矗立在伏尔加河畔的著名诗人涅克拉索夫的雕像（诗人就出生在雅罗斯拉夫尔市），仅投以匆匆一瞥。此时，情景再现，我那曾经的被掠过的浅浅的记忆，忽然之间，被深深激活了，被深深唤回了。
我记住了这对老夫妇，也对他们肃然起敬，愈发感到老夫妇必有与众不同的身世和神秘的内心履历。
其实，在船上，每日晚餐后，都会有不同的主题活动安排，以解旅途的单调与寂寥，以增添旅途的欢乐与氛围，在异域赏土风，倒也有趣。今晚依旧，公示栏提前贴出通知，今日晚宴，花样翻新，船长安排了隆重的海盗主题宴会。
晚8点，宴会开始。只见餐厅的服务人员，包括船长、水手、女招待等十多人，一律海盗打扮，恶作剧地做弄着每一个进入餐厅的人。我和中科院的老加同志一同进入餐厅，一个海盗用气球棒在我的头上敲了一下，立即就被穿着海魂衫的服务员拦住，并指着一个篮子，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也没有翻译，一时不知所以。此时一金发碧眼的女招待立即俯下身来，把我的鞋带解开，连在一起，并作出跳跃的样子，我学着她的样子跳着到我的餐位。大家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什么项目。不久即明白，原来是进入餐厅要留下买路钱，否则就有小小的惩罚。如此的花样很多，也有脸上涂抹奶油的，也有被海盗剥掉衣帽的等，不一而足。不久，一群海盗即舞刀弄棒地吹着口哨、呐喊着走过每一个餐桌，吓唬每一个就餐的游客。刀叉等餐具也放置得凌乱，似劫后的场景。有被劫持为人质的，聪明的尚能从容应对，而偶有落单的海盗，会突然从漂亮的女游客身边窜出，吓得美人花容失色。一堂哄笑。节目显然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乱而有序，倒也妙趣横生。忽然，船长宣布，今日，是游程过半之日，也是一位尊敬的游客的生日，我们借着举办这场别开生面的宴会，祝福她生日快乐。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漂亮的女招待推出来一辆餐车，车上放着一个大蛋糕，插着蜡烛。船长是一个高个子的红脸大汉，魁梧壮实，像伏尔加河上肥硕颀长的沙丁鱼。他健步走到老夫妇桌前，从美女招待手中接过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献给老妇人，口中说着祝福之语，恭请他们上台。啊，原来今日是老妇人的生日！随后不约而同地，大家齐声唱起《生日歌》，用不同的语言，唱着同一个旋律。而音乐，就是全人类的共同的语言。
我问同行者，老夫人的生日，船长何以知之？曰：护照上不是有每个人的生辰日期吗？我始悟然。心想，游船公司服务之细致，以人为本的关怀之周到，总令人有意外的惊喜，也使身处他乡的秋风客，无天涯孤客的落寞，无异域游子的孤寂。
船长激情四溢，声如撞钟，向大家介绍这对老人，他们的爱情传奇以及跌宕的人生。
中科院的老加同志，原是五十年代留苏的留学生，俄语很好，他断断续续翻译给我听。
原来，老者叫亚瑟•琼斯，是英国伍尔弗汉普顿市人，一名英国二战老兵，坦克炮手。老妇叫玛丽•亨利特•斯蒂芬斯，本是比利时人，战争爆发后，一家人逃难到了法国。但不成想，战争随之跟来，法国也很快沦陷了。他们在战争中相识，在战争中相爱，但战争又使他们很快分开了。而这一分开就几近永别，等到再见时，中间整整隔了62年，而半个多世纪的光阴早已经吞噬掉了少女如花的容颜和少年绸缎般的青丝！
1944年6月，英国第147野战团坦克炮手、18岁的琼斯和战友伊安•科罕驾驶着坦克，在法国诺曼底登陆。9月，当前进的部队途经法国里尔市莱文镇时，他们驾驶的坦克不幸发生了故障，维修无果，因此掉队了。而在沦陷了的法兰西，死亡的阴影随时都会笼罩下来。两人靠仅存的军粮果腹，风餐露宿，强撑3日，就在德国兵大搜捕时，在医院当护士的、22岁的法国女孩玛丽•亨利特•斯蒂芬斯发现了他们，并和家人冒着生命危险解救了他们，把他们藏在阁楼上的烟囱里，或转移到地窖里，并多次躲过纳粹的搜查。
他们在斯蒂芬斯家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其间，斯蒂芬斯多次外出，打探盟军的下落，并与他们一同收听广播，以帮助他们早日返回前线。就在等待归队的日子里，斯蒂芬斯的美丽、勇敢、机智，逐渐赢得了琼斯的心。琼斯知道，他已经无可避免地爱上了这个漂亮的法国恩人。他发现，两人有很多共同的爱好，他们玩纸牌、欣赏古典音乐、背诵古典名著等，两个年轻人彼此欣赏、彼此吸引。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朦胧的情感在两个年轻人心间涌动。可爱情的甜蜜终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战争瞬息万变，激烈的决战召唤着琼斯一行要返回一线打击侵略者。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两人的眼角眉梢里都流露出不舍的哀伤。分别的一天来到了，当琼斯搭乘一辆军车重返前线时，斯蒂芬斯把自己的一张照片送给他，作为纪念。女子风姿绰约，长身玉立，大而深邃的眼睛，似湖水泛着柔光。一身绛紫色的连衣裙，和披散着的金色的长发，在晚风中飘动，那么美，那么美。他和她在路边吻别，异常缱绻，情意绵绵……。
战争结束后，琼斯随军返回了英国。退役后成了一名机修工，他试图与斯蒂芬斯联系，但战后的混乱使得他的努力付诸流水。就这样，他彻底和玛丽•亨利特一家失去了联络。几年后，琼斯就和一名叫做多萝茜的英国女孩结了婚。
时光飞转，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但他的心灵深处，始终深藏着这段难以忘怀的战地恋情，始终念念不忘那个敢冒被纳粹处决的危险收留过他的比利时裔法国姑娘。
2004年，多萝西77岁，死于中风，琼斯成为鳏夫。老年的寂寞使得琼斯时时把年轻时的经历当作醇醪，斟满记忆的酒杯。他拿出斯蒂芬斯的照片，照片在岁月积久的磨砺中，已渐渐发黄。但照片上的年轻女子，张着大大的深邃的眼睛，透着真诚和温暖，那么妩媚深情地注视着他。琼斯情不能禁，思绪奔涌，往往一看就是一夜。他把对当年的回忆，对斯蒂芬斯的思念，化为一纸纸信笺，染上无限的啼痕。
琼斯开始苦苦地打听她的下落，发誓要在有生之年找到斯蒂芬斯，但他不知道斯蒂芬斯是否还在人世。若在，他要向她倾诉自己无尽的爱意；若不在，他也要把在暗夜不寐中写给她的信，在她的墓前读给她听，也算聊有慰藉，也算对命运的一种负责与交代吧！
也许是上天眷顾琼斯的一片深情吧！机缘巧合，英国什罗普郡科斯福德的皇家空军博物馆聘请有多名顾问，琼斯是其中之一。2005年12月，琼斯正在皇家空军博物馆向人们回忆自己的战争经历时，适逢法国圣塞西尔市议员艾伦•布朗来馆参观。琼斯的战地爱情故事人们早已耳熟能详了，便向布朗介绍了琼斯。琼斯向布朗展示了他珍藏的斯蒂芬斯的老照片，以及他与斯蒂芬斯相识相爱的细节。故事打动了布朗，布朗答应帮琼斯寻找。
令琼斯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短短的六周时间，他等来了难以置信也是梦寐以求的好消息——失散62年的法国恋人斯蒂芬斯找到了。
啊，感谢上帝！
琼斯闻之大喜，漫卷诗书，整舟欲发，“便下襄阳向洛阳”。虽然，斯蒂芬斯已经84岁高龄了，琼斯也已80岁了。当他们在法国里尔市市政厅再次重逢时，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到了爱情的火花。两位老人老泪纵横，一直紧紧拥抱在一起，舍不得分开。在琼斯眼中，斯蒂芬斯仍是那么漂亮；在斯蒂芬斯眼中，琼斯仍是那么英俊。
当琼斯得知斯蒂芬斯一生从未结过婚时，他惊讶万分，十分震惊。
斯蒂芬斯对他说：“我的心只能容纳一个人，这个人一直住在我心里，而且他会永远在这里。”
琼斯哭了，更是心痛到无法呼吸。他发誓，此生再也不离开斯蒂芬斯了，他要把她带回英国，和他生活在一起，与她共度余生。
船长深情的讲述就像广袤的俄罗斯土地上的桦树林一样，丰富而冷峻，起伏而峥嵘。故事在夜色中沉静，感动着天，也感动着地，更打动了所有人的心。有人痴呆似的还陷在往事的风烟中没有出来，有人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但更多的人是被他们的战地爱情所感动，给以热烈地掌声……
他们相互亲吻，爱抚着对方。
船长也上前拥抱了他们。
船长继续说道：“琼斯先生和斯蒂芬斯小姐的传奇故事，9年前就已经通过英国《泰晤士报》为世所知。我们今天能够有幸接待两位贵客，不啻是奥尔吉•契切林号游轮的荣光，更是全体乘客的荣光，也是我们伏尔加河—波罗的海运河之旅的珍贵记忆。今天又是琼斯夫人93周岁生日，是他们结婚9周年纪念日，日短情长，他们的真情整整持续了大半个世纪，不是金婚，胜似金婚。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尽时。我们祝福他们的爱，愿他们的爱，愿他们的故事传遍全世界。愿琼斯先生和斯蒂芬斯小姐，在俄罗斯这片力抗纳粹的英雄的土地上，享受每一天每一刻的美妙时光。下面有请琼斯先生讲话。”
琼斯拥着妻子，向大家报以幸福的微笑，扭头深情地注视妻子一眼，缓缓说道：“我永远记得在诺曼底登陆的那些日子，是勇敢的斯蒂芬斯和她的家人救了我。在战争的间隙，我能和斯蒂芬斯相识相知相爱，这是上帝的安排。说实在的，当时我就喜欢上了她。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玩纸牌或读书。这种纯真的感情是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登陆法兰西，那是我头一次离开家，而她又如此令人愉快，使我暂时忘记了战争的残酷与在异国他乡的孤寂。我很感激她，能陪伴在我身旁。”
琼斯吻了吻妻子，继续说道：“感谢上帝，六十多年过去了，本来我已经放弃见到她的希望了。但当我听到她的消息，我简直不敢相信，我高兴得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对她，始终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我太快乐了，自从与斯蒂芬斯结婚以后，我每天都好像在云端漫步一般惬意。我不想让这种感觉停下来，她为我所做过的一切，我穷尽余生也不能报答一二。我爱她，虽然时光无情，但她仍是那么漂亮，光彩照人，并且同我一样，越到老年越是活跃……”
斯蒂芬斯接过话茬，说：“是的，有一种心灵的感应，当我接到琼斯打来电话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是立即就想起了他是谁，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琼斯说：“当我得知斯蒂芬斯一生从未结婚，我很惊讶。有时候我会想，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去寻找她？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她，我的心里充满了狂喜。当斯蒂芬斯对我说：‘我感到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分开过。’我听了真的非常快乐。”
琼斯继续说道：“我爱她，我爱她和全家当年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带着他走遍世界，以弥补我们丢失的时间。我们的生命就像伏尔加河上的落日一样，要沉下去了，但它们的光芒还停留到夜幕降临的那一刻。我希望与斯蒂芬斯也能够在一起相处相守更长的时间。一年，两年，十年，上帝让我们呆多久，我们就呆多久。”
斯蒂芬斯吻了吻丈夫，也动情地说：“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改变很多，当然他更老了，但他仍是以前的样子——一个非常正派、幽默的绅士。”
两人的对话就像段子，逗乐了所有的人。他们那么乐观，你根本看不出来，他们都是九十高龄的人了。
钢琴里传出伴奏曲，《友谊地久天长》，熟悉的旋律，深深拨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旋律完毕，大家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再次齐声唱起《祝你生日快乐》歌。
我深深地被这故事所吸引，对每一个亲历此事的人来说，今夜必是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夜。此后几天，每次见到老夫妇，我从内心敬仰他们，赞美他们，歌唱他们。
我也理解了这对老夫妇，他们每到一处纪念碑前，都要献花的缘故了。他们从战争中走来，因此更懂得珍视和平——唯愿世界只有爱，不再有战争与伤害。
俄罗斯的美景固然值得回忆，但这对老夫妇的浪漫恋情传奇故事，更为这美好的世界增添了太多精彩……
观巢居主人曰：琼斯先生和斯蒂芬斯小姐的战地恋情，颇富传奇。能够在异国他乡遇到故事的主人公，亦略有交集，这样的奇迹，此生怕不会有第二次。因此，我把这偶遇之奇原封不动的记录下来，作为记忆的留存。他们半个多世纪的思念与等待，他们耄耋之年续写的爱情传奇。在我看来，启示有三，一，证明了人类之爱是永恒的，爱可以跨越时间，拯救生命与灵魂。二，人生总有值得期许的等待吧！人生苦短，一生能有几个六十二年，谁能浪费得起时间？又有多少人值得你耗尽半生去等待？默默地爱着一个无法拥有的人，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啊！但是，当斯蒂芬斯平生第一次披上雪白婚纱的那一刻，这等待就是值得的，就是有意义的！三，经历过战争苦难的人，尤其能体会到和平的意义，因此，对幸福、安宁的生活尤其珍惜。因此，他们看到的落日才是最美的。因此，他们才勇于踏着落日去丈量世界的烟霞。
2015年10月15日初稿
2017年02月10日改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