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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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沫，那我走了啊。”
“哥，我送你。”
“别送了，赶紧上去吧，晚上你还有课。”
“好。哥你到家了打电话跟我说下。”
苏齐摆摆手，做出“知道了”的姿势，一边大踏步离开，初秋的校园里好像听到了蝉的叫声，却与家乡的蝉叫声有些不同，苏齐没顾忌太多，他还要赶晚上回家的火车。
苏沫看着苏齐远去的背影，这个背影依然那么熟悉，魁梧又强壮，总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自己温暖。但这次，苏沫还是从哥哥的背影里看出了些许落寞。
（1）小时候，苏沫十分胆小，出了门不敢跟邻居打招呼，家里来了客总躲的远远的，怕蛇、怕蟑螂，怕一切大声的东西。她很少有朋友，小时候唯一的快乐，都来自于她的哥哥。
苏齐比苏沫大三岁，个头也比苏沫大很多。在苏沫的印象里，哥哥从来都是宠着她，把最好的留给她，甚至从小到大没有吼过苏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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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记得那时候家里穷，本就体弱的她营养跟不上，又瘦又黄，像生了什么大病似的。有一次父亲母亲在地里干农活，中午苏齐带着她去给他们送饭。苏齐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筐，一个筐里放着煮好的稀饭，另一个筐里放着腌制的咸菜和碗筷。苏沫跟在哥哥后面，手里拎着两个布抱起来的馒头，兄妹俩一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苏沫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盛夏的中午蝉叫声非常响亮，仿佛声音越亮暑气就越盛，还没走出村庄，苏沫的汗就一直从额头往下滴，她看了眼苏齐，他的衣服也早已湿透了。
“小齐啊，又带着妹妹给你爸妈送饭呢！”村里的一个该称呼王大娘的长辈边吃着西瓜边跟苏齐打招呼。
“是啊，大娘，你也吃罢饭了。”苏齐说道。
“早吃罢嘞，你看着都几点了！”大娘边说边吐了颗西瓜籽。
“是咧，那大娘我们先走了啊。”苏齐说道。
苏沫跟上着哥哥的脚步，脚下也不觉加快了速度。
“看他妹妹，又干又瘦，都不成人形了。”
“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吧。”
“小孩子能有啥病，他们家整天清汤寡水的，这孩子营养能跟上吗？”
苏沫听到大娘在跟身边的人议论自己，赶紧跟着哥哥走了。
苏沫只记得，那次从村头到地里的一段路，哥哥再没有说一句话。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苏齐吃了晚饭就跑出去了，苏沫开始以为哥哥去找隔壁的大强哥玩了，大强哥在市里上学，如今放暑假回来自然要约着儿时的伙伴玩的。大约过了四五天，苏沫晚上正准备睡觉，苏齐神秘兮兮地回来了，那天苏齐给苏沫说了好多城里的故事，有游乐场的木马、公园里的滑梯、城里人每天都吃的红烧肉、糖醋鱼……说到乡下的蝉蛹成了城里人爱吃的菜品时，苏沫哈哈大笑起来，一直说哥哥骗他。那晚苏沫睡得很晚却睡得很香，还梦到了城里人每天都吃的红烧肉……
第二天苏沫起来时已经不见哥哥的影子，她在家里玩的无趣，便坐在堂屋门槛上等苏齐，边等边数天空的小鸟，不记得数到第几只时，苏齐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苏沫赶紧起身跑到哥哥身边，差点在院里凹凸不平的地上摔个脚朝天。
“小沫，你猜哥给你带了啥？”苏齐神秘地说道。
“不知道，哥你去哪了，一早就不见人了。哥你给我带了什么呀？”苏沫说道，一边向苏齐藏在背后的手看去。
“当当当当！”苏齐把一只奶油冰淇淋放到苏沫面前，苏沫顿时乐开了花。“给你买的，先拿着，我去把买的肉放到厨房，让妈中午给小沫做红烧肉。”
那天，苏沫强行把冰淇淋塞到苏齐嘴里，苏齐尝了后苏沫才肯吃，兄妹俩坐着堂屋门槛上，苏沫吃的津津有味，苏齐看着她，对她说，以后哥哥会让你有吃不完的冰淇淋。
（2）后来苏齐上了初中，每次放假回来都会给苏沫带一支不同口味的冰淇淋，有时候天太热，到家的时候冰淇淋已经化掉了，苏齐就会把冰淇淋放到碗里，让苏沫用勺子一勺一勺舀着吃。那段时间，苏沫每周都在期待着苏齐放假的那天。
稍微长大一点苏沫才知道，小时候第一次吃冰淇淋和红烧肉，是哥哥连续几个晚上在村头的小树林里捉蝉蛹，第二天一早让邻居大强哥带到城里卖给餐馆挣来的钱，后来哥哥上了初中，每天晚上只吃一个馒头，省下来的钱给她买冰淇淋和各种零食。
再后来，苏沫上了初中，也有了自己的零花钱，不需要哥哥再带冰淇淋给她了。苏齐也从镇上到了城里读高中，兄妹俩成绩都特别好，苏齐对苏沫要求很严格，每次寒暑假都直到苏沫把下学期的课程预习完，苏沫对苏齐说，哥，等以后你上北大我上清华！苏沫说这话的时候信誓旦旦，仿佛自己是能够拯救苍生的勇士。她不记得苏齐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大约从那个时候起，苏齐的眼神里多了些许忧郁。
（3）苏沫初中毕业了，不负众望地以全县第一的名次考到了城里最好的高中，那是所私立学校，听说里面还有外教，但是学费特别贵。当年苏齐也正高中毕业，苏沫出分数线的那天苏齐的录取通知书刚好寄到了家。苏沫兴冲冲地跑去想要拆苏齐的录取通知书，被苏齐抢先夺了去。
苏沫没有看到苏齐的录取通知书，甚至觉得全家没有一个人知道苏齐为什么不愿意把录取通知书给大家看，更不解的是哥哥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大学。
苏沫如愿以偿地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走的那天全家人仿佛都很高兴，从家里走到村头的时候，一路上邻居羡慕称赞的声音不绝于耳，苏沫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自信过。上车前，苏沫对苏齐说，“哥，我没忘记我们的约定，我会考上清华的！”
苏沫坐在去市里的大巴车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流，这个暑假哥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苏沫多么希望像小时候一样在哥哥面前撒个娇，哥哥就会变开心了。如今，苏齐再也不笑了。
（4）苏沫去城里读高中不久，苏齐便出去打工了，已经成年的苏齐俨然成了家里的男子汉，家中生活补贴以及妹妹的学费全落在苏齐身上。苏沫的假期很少，每次放假回家都跟苏齐凑不到一起，随着学业忙，苏沫干脆不回家了，她早已养成了预习下学期课程的习惯，于是寒暑假都在学校准备功课。苏沫只有在苏齐来给她送生活费的时候才能见到苏齐，而苏齐每次都是行色匆匆，但每次都会询问苏沫的功课。苏沫知道哥哥忙，可对自己的学业还是很上心，她变得更勤奋了，对清华的渴望也日益强烈。
苏沫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她兴奋地给苏齐打电话，断断续续地报着自己考上清华的喜讯，电话那头苏齐的声音也在颤抖，叮嘱她，“好样的，学费生活费先不要担心，哥来想办法。”
（5）大二那年，苏沫接到苏齐的电话，电话那头说，父母一直在催苏齐回家结婚，他想等苏沫暑假的时候带女朋友一起回家，让苏沫看看未来的嫂子。挂了电话苏沫觉得心里怪怪的，但还是开心地买了回家的车票。
在家的生活让她想到了童年的时候与苏齐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那时候，苏齐是苏沫的依靠，苏沫童年里几乎所有的快乐都源于哥哥。如今，兄妹俩长大了，苏齐马上也不是自己的唯一了，苏沫想到这里，不觉得伤感起来。
走的那天，苏齐和女朋友一起去车站送苏沫，上车前，苏齐的女朋友拿给苏沫一样东西，告诉她上了火车再看。
那是用布包起来的整整齐齐的东西，甚至布的棱角都被细心地折着，干净而漂亮。苏沫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映入眼帘的几行大字让她泪眼朦胧，那是五年前苏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面赫然醒目的几个标粗的大字：苏齐，北京大学。
苏沫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任由眼泪无声落下，火车疾驰中，她离故乡越来越远……
(6)苏齐今年过年没回家，她在外面勤工俭学，提前准备下学期的学费。
苏齐不放心她，过完年便买了来北京的车票，带了一堆家里的食物，说是苏沫的嫂嫂给她做的。苏沫看着哥哥，一时语拙，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从小到大处处为自己着想的男人，甚至为了供她上大学，放弃了这么多。
她一度以为，苏齐是因为没有考到理想大学才放弃学业的，她甚至以为恨过苏齐违背了两人曾许的约定。如今，她却再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苏齐了。
彼时年少，不解君意，今时顿悟，何以为报？
苏沫看着苏齐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初秋的校园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