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过如此
梁实秋,20世纪华语世界中散文天地的―代宗师,给文坛留下了2000多万字沉甸甸的著译的文学大师。
梁实秋散文自然、真率、豁达洒脱、亦庄亦谐、旁征博引、中西逢源。他写的都是生活中平常的小事,简简单单的人,简简单单的日常生活,简简单单的小动物,这些皆是作为一个暂时将国家民族等宏大主题都放置到脑后,回归于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之后,所必需的东西。
比如,他在巜音乐》篇中接连说了朋友对隔壁的音乐的讨厌,自己对音乐会的讨厌,对胡琴的讨厌,还有对京戏的讨厌,最后说出自己的见解。尽管这种见解颇显出作者的偏执,却也不失为赤子言:“在原则上,凡是人为的音乐,都应该宁缺毋滥。因为没有人为的音乐,顶多是落个寂寞。而按其实,人是不会寂寞的。小孩的哭声、笑声,小贩的吆喝声,邻人的打架声,市里的喧逐声,到处‘吃饭了吗?’‘吃饭了么?’的原是应酬而现在变成性命交关的回答声——实在寂寞极了。还有村里的鸡犬声,最令人难忘的还有所谓天籁。秋风飒飒的声音,一阵阵袭来,如潮涌,如急雨,如万马奔腾,如衔枚疾走;风定之后,细听还有枯干的树叶一声声地打在阶上。秋雨落时,初起如蚕食桑叶,窸窸窣窣,继而淅淅沥沥,打在蕉叶上清脆可听。风声雨声,再加上虫声鸟声,都是自然的音乐,都能使我发生好感,都能驱除我的寂寞,何贵乎听那‘我好比……我好比’之类的歌声?此中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他在显示出对人为的东西某种天然的排斥的同时,又表现出对于来自世俗生活和大自然的声音的由衷热爱,这显然体现出梁先生心灵深处对大自然的皈依。由此是否可以说,梁实秋是一个大时代的隐士,在大时代的风雨之中,他在心灵中持守着某种足以温暖人心的东西。即使在本书多篇文章中,也处处能看到他引用巜世说新语》中的故事,能看出他对建安风骨、竹林七贤由衷的赞赏。
在他的文字中,也时时有令人捧腹之处。梁实秋以他独到的眼光,挖掘出日常生活中一些包含了趣味的事件,又用他天才的语言绘声绘色的将这种趣味渲染到令人发笑的地步。例如在《男人》一篇中,写男人的脏,几乎令人绝倒,“有些男人,西装尽管挺直,他的耳后脖根,土壤肥沃,常常宜于种麦!袜子手绢不知随时洗涤,常常日积月累,到处塞藏,等到无可使用时,再从那一堆污垢存货当中拣选比较干净的去应急。有些男人的手绢,拿出来硬像是土灰面制的百果糕,黑糊糊粘成一团,而且内容丰富。男人的一双脚,多办好像是天然的具有泡菜霉干菜再加糖蒜的味道,所谓‘濯足万里流’是具有道理的,小小的一盆水确是无济于事,然而多少男人却连这一盆水都吝而不用,帕伤元气。两脚既然如此之脏,偏偏有些‘逐臭之徒’喜于脚上藏垢纳污之处往复挖掘,然后嗅其手指,引以为了!……‘扪虱而谈’的是男人。还有更甚于此者,曾有人当众搔背,结果是从袖口里面甩出一只老鼠!”男人的脏,几乎被梁实秋写绝了。可是,梁实秋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显然超越了对这种“脏”的批判态度,甚至带一点“我佛慈悲”的怜悯之心,大约觉得男人脏成这样,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梁实秋写生活中好笑或者好玩的事情,虽然也不无揶揄之处,但似乎对之有足够的理解,并不完全将之放到手术台上,而是一种温情脉脉的含蓄的讽喻。从这一点上,梁实秋似乎是因为留学美国的背景,使他身上有一种比较西化的绅士心态,能够比较从容的理解和包容一些并不令人满意的事情。
常言道,“境由心生”,言为心声。梁先生在本书的序言和最后一篇,都在追寻快乐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他说:"内心湛然,则无往而不乐。"吃饭睡觉,稀松平常之事,但是其中大有道理。尽管叔本华的哲学是:苦痛乃积极的实在的东西,幸福快乐乃消极的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所谓快乐幸福乃是解除苦痛之谓。没有苦痛便是幸福。再进一步看,没有苦痛在先,便没有幸福在后。而梁任公先生曾说:“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看着一件工作的完成。”在工作过程之中,有苦恼也有快乐,等到大功告成,那一份“如愿以偿”的快乐便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我会记住梁先生的这句话"内心湛然,则无往而不乐。"有时候,只要把心胸敞开,快乐也会逼人而来。这个世界,这个人生,有其丑恶的一面,也有其光明的一面。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随处皆是。智者乐水,仁者乐山。雨有雨的趣,晴有晴的妙,小鸟跳跃啄食,猫狗饱食酣睡,哪一样不令人看了觉得快乐?就是在路上,在商店里,在机关里,偶尔遇到一张笑容可掬的脸,能不令人快乐半天?
“幸遇三杯酒美,况逢一朵花新?”我们应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