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假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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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期：人间

“咣当……”吉娜远远地望过去，他对着门深深地鞠了一躬，看着已经被关闭的大门愣了几分钟，慢慢转身，刚露了一个侧脸，他又急忙回过身去，对着门站了一个军姿，敬礼！

吉娜的心一顿猛抽，看着他略微驼了的背，动作中明显带着不利索，她使劲咬紧了自己的围巾，猛然别过脸，再朝树后挪了挪身子，静静地听着他上车，关门，车子走远的声音……任由泪水在风中狂野。

此刻的她后悔了！终究没等到接他出来的这一天，风中又传来当初的诺言：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等你回来！许是他也相信了这句话，在里面好好表现，努力减刑，第十二个年头就出来了，可惜她只等了他八年。

他进去的第八个年头，她去探视，她质问他，当时是你埋的？他说是我，可是我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冷静地说我想听过程！他狂叫着说娜娜你不相信？她依然冷静，我相信，说吧！他隔着玻璃看到异常的吉娜，怒喊娜娜你变了，你一直都相信我，我是被人算计的，为什么突然不相信了呢？她连脸上的肌肉都没动一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看到吉娜的表情，他眉心的痣动了又动，他把头深深埋进双手间，又猛然抬头，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被一个兄弟叫上车的，说是帮忙处理个东西，我就去了，走到一处荒野的河床边，他们让我扛下去，然后大家挖坑一起埋了……

她突然抬头，等等，是你扛下去的？他说是的，已经交代过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就轮到你扛呢？别人都在干什么？她冷冷地问。别人都手拿铁锹，就我空着手，车一停下，他们都跳下去挖坑，就剩我。她用手捂着胸口喘着气，压低声音说那你当时应该能感觉到里面装的是什么呀？是裹着的，没注意！他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一百多斤的人，你就没感觉？吉娜眼睛里含满泪水咬牙切齿地说。

娜娜，你听我说……他着急地喊。吉娜盯着他喘着气全身发抖。时间到了，她起身刚要走。娜娜，我当时哪怕已经感觉到是一个人，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十几个人，我动作稍慢半拍，可能就得和着那个人一起被埋在哪里……他歇斯底里地喊！她捂着嘴巴冲了出去……

吉娜再也没有勇气去见他了，在她心里他已经是一个十足的杀人犯，一想起是他背的袋子，她全身都哆嗦，她恨他，为什么那么讲义气，什么忙都帮，明知道他背了一个人，为什么不去自首？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这样的人还值得等下去吗？摸摸自己的心，爱他未减丝毫，自己爱着的人竟然是一个……吉娜恨得咬牙切齿。家里逼了几年都已经放弃了的事儿，她今天突然想通了，找个人嫁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于是找人闪婚，今年结婚四年，孩子都三岁了，但是内心对他的爱和恐惧是并存的，她收到了他释放的通知，早早就守在门口，远远地望着他出来走了，都没有看清他的脸，那个翩翩少年已不在，形态更像老头。她慢慢撕碎内心残留的梦，捋一把秋叶撒落在空中，和着肆意流淌的泪，把恐惧也一起葬进这污泥中。

三岁的兰兰嬉笑着玩皮球，她银铃般的声音叫醒了发呆得吉娜，她走过去陪着女儿一起玩，几个来回，将心烦意乱抛却脑后，她抱着皮球要回屋，兰兰嘟囔着嘴不乐意了，妈妈被女儿的样子逗笑了，她放下皮球说兰兰自己玩，别跑出去，妈妈给你准备饭饭了！兰兰开心地拿走了皮球。

吉娜刚挑了几个菜叶子在手上，就听见一声巨响，她的心咯噔一下，全身血液冲到脑子里，喊着兰兰，果然院子里没有孩子，她疯狂跑出去，一辆大卡车横着在路中央，轮子底下有一摊鲜红色的液体，她的喉咙发紧，嘴巴干涩，恍惚间失去了意识，突然，用尽全力一声嘶喊，兰兰，划破天际！妈妈，妈妈……哇……哇……似乎是错觉，她听到孩子的哭声，她盯着那一摊液体，却看不到孩子的影子。

哇……哇……妈……妈妈……这一次孩子的哭声听得真真切切，她恍然回头，只见兰兰躺在路旁的水沟里，她扑过去瘫坐在地，一把抱起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孩子呜呜咽咽得哭声还没有停下来。

良久，她听见一群人，叽哩哇啦地说话，竟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不一会儿，白大褂抬着一个人上了救护车，她捂着女儿的眼睛，自己胃里一阵翻腾！后来有好一段时间，她都听不懂人们在说什么！

慢慢地她知道了，兰兰那天捡皮球出危险了，被一个人救了，那人还躺在医院，她准备了医药费和一面锦旗去了医院，正好碰见大夫给病人试假肢，病人失去了一条腿，装上假肢还不习惯，一瘸一拐地朝着病床走过去，吉娜也朝着那个病床走过去，一张熟悉的脸展现在眼前，他眉心的痣突兀地长在那里。

“咣当……”吉娜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锦旗上的金属头滚落在假肢旁，明晃晃地闪着光。